作者:滿堂
責任編輯:董學仁
董學仁/攝
我認識的那些作家,在小説動筆前,如果把所有事情想明白了,往往會羅列一個清晰完整、有邏輯性的大綱。
這是比較普遍的做法。你知道的小説,大概率是這樣寫成的。
在人們看來,一部小説是一個工程,就像建一棟樓房,那麼,一份寫作大綱就像一個主體框架,樓房沒有框架建不起來,一部中長篇小説沒有嚴密的大綱寫不下去。他們相信,大綱可以讓你朝着理性的方向前進,起碼不會在寫作途中或半路拋錨,或拐向岔路,或南轅北轍。
寫大綱是個技術活。如果你經驗不足,可以翻看一部叫《小説的骨架》的書,興許會有收穫。這部專著把小説的提綱比喻成骨架,圍繞提綱的意義、形式、寫法一步步展開,有很多具體的建議。
有的作者讀了之後,對大綱有了一個清晰的想法,與網友分享了他制定的大綱步驟。1.當腦海中的粗略大綱和粗略的人物設定完整之後,開始進行劇情設定,所謂的劇情就是一個又一個事件的相互聯繫。2.設定劇情後先做主線大綱,將各個故事情節連接起來,理順思路,這就是大樹的主幹。3.然後做支線大綱,把一條條支線梳理清楚,這便是大樹的分枝。4.最後是對任務進行細化,包括塑造人物,將小説裏的人物變成富有活力的人。
至此,一個簡單的小説大綱寫完了。如果是複雜的小説大綱呢,包括的東西就更多了。《小説的骨架》中的大綱就包含了以下各個方面:
小説的核心元素;
探索人物的幕後故事;
人物的行動及其對他人的影響;
確認小説的動機、願望、目標、衝突與主題;
從激發事件入手,探尋人物往事;
發現小説背景;
畫好你的思維導圖、圖像式提綱、地圖;
動筆之前,寫一份完美的小説評述;
基於小説主旨,設計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等等。
有位知名作家喜歡這種複雜的大綱,必定要整理出自己滿意的大綱,然後動筆。他相信一位前輩的説法:“提綱佔據了一本書95%的工作量。提綱完成後,你只需坐下來寫即可,並不費力。”
這種説法,哪怕是真實的,也只是個人經驗,適用範圍不會太廣。據我猜測,對於許多作家,即使有一個完備大綱,也僅佔工作量的一小部分,而且一旦坐下來寫,還是一個艱難的工作。
寫作的樂趣,在於這種艱難,在於歷盡艱難之後的一些突破。
寫作的樂趣,還在於新的發現。這種發現不能事先確定,只能在過程之中靈光乍現,像愛情一樣突然到來。
如果沒有樂趣,作家的工作不如工匠。
別過分誇大了大綱的作用。它只能讓我們在能力不足的時候,可以寫完一部小説,而不是寫好一部小説。
另一位作家表示:“我發現,寫提綱的人會在準備階段投入更多的時間,不寫提綱的人則會在修改階段投入更多的時間。兩種做法,殊途同歸。”
這種説法也不能成為普遍的經驗,並且不該把寫提綱和修改作品混談。寫提綱靠的是理性思維,而寫作之中,也包括修改之中,要有更多的東西參與。比如靈感,是經過感覺、感情、情緒、悟性的積聚和噴發實現的,確實不能在寫大綱的時候提前出現。所以説,修改作品比寫提綱重要得多,不能混談。
實際上,不管你有沒有提綱,第一稿寫出來後都需要修改,甚至是大量的、反覆的修改。
這方面,我覺得有位兼任編劇和導演的女作家説得挺好。她説:我曾經寫小説的時候很傻,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寫的只是第一稿。第一稿往往最難寫,此後會容易很多。寫作像捏橡皮泥,你可以一直捏,一直改。如果你改了一百稿,你寫的東西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有的問題最終都會迎刃而解。
沒有大綱,也能寫作。
比如胡賽尼,一位讓很多作家羨慕的小説家。他是美籍阿富汗裔,是一位全職醫生,忽然出版了長篇小説,成了世界上不可忽略的作家。
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説《追風箏的人》,本來是他看新聞後寫的一個懷舊的短篇故事。那是1999年春的一條新聞,報道塔利班禁止阿富汗人放風箏。胡賽尼説:“我把這個故事放了兩年。2001年3月,我重讀了它。我發現,對這個故事來説,短篇太有侷限性了。這個故事藴藏着一本書的種子。我決定把它擴展成一個長篇。”
“我創作的時候,腦子裏從來都沒有那些寬闊無邊的想法,更沒有具體的寫作日程。”胡賽尼説,“對我而言,創作總是從非常個人、私密的地方的角落,從人性的連接處開始擴展。在寫作過程中,我親眼看到故事變得豐滿起來,而且一頁比一頁有氣息。”
胡賽尼不需要小説大綱,還因為他一路寫下去,有能力解決不斷遇到的難題,這是優於其他作家的一種自信。比如他的第二部長篇《燦爛千陽》,其中寫了兩位女主人公對四周環境與旁人各自不同的細微感受,以及她們之間的微妙心態。她們兩個嫁給了同一個男子,理應是水火不容的對手,最終卻如母女般相濡以沫。這讓讀者感到奇怪,胡賽尼是如何精準捕捉女性心理變化的呢?
胡賽尼説: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在犯難,後來我決定當她們就是人類本身來寫,而不僅是女性。而後我就開始思考人類所共有的希望、恐懼與夢想。我很快就發現,這些感覺本身到後來就成了主宰角色的力量,而不是我這個寫作者在控制一部小説的情節進展。於是,一切便水到渠成。還有,寫了一稿、二稿、三稿以後,我對這兩個女人非常熟悉了,開始想象她們是擁有自己的困境和希望的人物。當她們向我展示自己,而不是我生硬地去扮演她們時,她們就逐漸變得真實。
“我的小説是非常接近於人本身的。友誼,背叛,贖罪,愛情,這些東西不只在阿富汗發生,也在世界所有的角落,所有人的生活中日日上演。”他説。寫第三部長篇《羣山回唱》時,隨着年齡增加,他理解事物的能力更強,其中也包括對小説的理解。
“寫作可不簡單,甚至是一條痛苦不堪的道路,充滿了自我懷疑和掙扎。但時不時也會有幾天,能寫出幾段能真正表達內心的文字,這時就會覺得身心舒暢,渾身像充滿了電似的。”胡賽尼説,“我從不給我的小説定好情節發展,我也不知道小説裏的這些人物究竟會走向何方。”
下面的寫作練習題,目的是讓你熟悉和使用兩種不同的方式寫作。
像你猜到的那樣,一種是使用小説大綱,一種是不使用小説大綱。
一、如果你從不使用寫作大綱,試一試先寫出一個貌似簡單與複雜之間的大綱,然後再動筆。
注意:要用足夠多的時間去想,在你目前的創作程度,最要緊的是解決什麼?這個難題怎樣通過小説大綱來解決?這個難題部分要採用細緻的大綱,其他問題可以簡略一些。
還要注意:大綱容易讓你的寫作變得呆板,不夠生動。所以即使有了大綱,也可能在寫作途中更改。這方面有個著名例子,有作家沒想到他喜愛的一個人物角色會在小説中死去,但隨着情節變化又不得不死,於是心中悲傷,流了滿臉淚水。
修改時,你可能離開你的大綱更遠,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想開一些,畢竟小説的方向是小説本身決定的。
二、如果你一直使用寫作大綱,現在,試一試離開大綱,甚至不用基本的構思,開始即興寫作。
比如你先看見的是一堵牆,就從這堵牆開始,寫它後面發生的事情。
可以像胡賽尼的小説那樣,寫你認為完全不可能發生的愛——在不可能的場合,不可能的人之間的愛,並且使用比較簡單的方式。要注意,胡賽尼的小説方式,差不多是已經過時的老式技法,被當代歐美作家視為陳腐老套、棄之不用的東西,被他激活了,講了很棒的故事。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