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姬陵
有人問我:為什麼去印度?在國內吃着火鍋唱着歌,安全又舒適,這不香嗎?我想用《遊褒禪山記》中的話來回答:“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
網上有一個説法,印度是“揹包客的終極挑戰”,許多人望而卻步。這也是它吸引我的地方。
離開阿格拉時,我已經在印度生活了約半個月。我接觸過許多類型的印度人,有加爾各答貧民窟小孩,有特蕾莎修女仁愛之家瀕死的老人,有和我比拼唱印度流行歌曲《燃燒的愛火》的旅店管理者,也有先假裝和我嘮嗑、後問我要帶路費的小市民,等等。
我自以為對印度有了比較深的瞭解,心想,揹包客的終極挑戰,就這?完全忘了希羅多德的話:欲讓其失敗,必讓其飄飄然。
我在仁愛之家做志願者
火車下午4點多開,次日早上到達。而我到達火車站時,還不到中午12點,得等4個多小時。之所以那麼早到火車站,是因為退了旅店的房,不想待了,也不想到處逛了,我之前已經去過阿格拉最有特色的兩個地方:泰姬陵和阿格拉堡。
一印度男子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輕微點頭回應他。他試圖坐得靠近我,我拒絕了,坐到了另外的椅子上。經驗告訴我,謹防過度殷勤的印度人。
百無聊賴中,我玩着手機。那個印度人看我沒理會他,也一直看着手機。兩個小時過去了,不知道為何,感覺有個説話的人也挺好。
我開始打量起他,唯一的行李是公文包,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上衣是紅白間隔的polo衫,褲子是深色西裝褲,配上一雙鋥亮的皮鞋,挺像寶萊塢的演員。人靠衣裝馬靠鞍,狗有鈴鐺跑得歡,他的體面和一旁席地而睡的印度大哥,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用的是最新款的蘋果手機,用蘋果的印度人較少,他應該是比較有錢的印度人。
一聊,原來他和我是同齡人,且是同一趟車。他的目的地是新德里,我的是終點站阿姆利則。
印度女性
我們聊到結婚彩禮的話題。他説在印度都是女人給彩禮的,不然男人不娶。我説在中國剛好相反,男人如果給的彩禮不夠多,可能娶不了老婆。他瞪大了眼睛,説簡直無法理解。
印度教經典《摩奴法典》有這樣的教義:媳婦如果能帶來充足的財富……神就喜悦。這是女性結婚需要給彩禮的原因之一。
印度2019年人均GDP約為2100美元,月均GDP約為175美元,再加上社會地位、家庭地位低,印度女性的生活現狀更加不樂觀。電影《印度合夥人》中説,印度女人沒錢買衞生巾,“僅有18%的印度女性在月經期間使用衞生巾”。
向我乞討的已婚兒童
我在多個城市的街上,都遇見過已婚的乞討女童。怎麼分辨她們是否婚配?看她們是否戴了鼻環,戴鼻環是已婚女性的標誌。印度古老的説法是,女性如同物品一樣隸屬於男人。
接下來,他居然給我展示他的手機相冊。他同時談了三個女朋友,一個在老家,一個在新德里,一個在阿格拉。他在這三個地方做生意,所以有三個家。
我問他想和哪個女朋友結婚,他笑着説:“All。”言語間彷彿在説,他可以輕鬆掌控一切。
我有些疑惑,畢竟他是印度教徒。印度教徒佔印度總人口的80%以上,有一夫一妻的規定。
“Ok,ok,”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了邪魅的笑,“因為我的魅力大,我有錢,我的女朋友們互相知道對方,她們也願意。”
我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差點驚掉了下巴,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會因為劈腿被當成過街老鼠,沒想到人家是大房小三小四和諧相處。
友好的印度女孩
我倆越聊越嗨,天南海北,幾乎是無所不談。他分享給我在印度的生活技巧,飲食方面,要去一些正規的地方吃飯,有些小攤販做的東西不適合外國人的胃,且同樣的東西,外國人付出的價格是印度人的兩倍以上;出行方面,避免被坑的方法是使用打車軟件,上面會明碼標價,或者用打車軟件上的價格和突突車劃價。另外,只需要印度手機號就可以在IRCTC上註冊賬號,買火車票,沒有中間商賺差價。他得知我會在印度呆得比較久,現場給我講解了註冊流程,幫我註冊好IRCTC賬號。
看他樂於助人,坦率自然,我便把他當成了哥們。
我們一起上了火車。車廂裏擠滿了人,他一直跟隨着我。我買的是上鋪,他自然地坐在了我的旁邊。一個男人坐在我牀上,讓我有些尷尬。他竟然不覺得彆扭,連鞋都沒有脱。
他告訴我,印度的短途火車是不檢票的,警察來抽查也沒事,只要站起來,把位置空出來,就可以了。他嘗試過很多次,屢試不爽,當然也包括這一次。
在馬路上散步的牛
坐過印度火車都知道,何止是不查票,進火車站時沒有安檢,並且車廂沒有門,任何人可以隨時上落。而且,各類奇珍異獸照樣在火車站裏通行無阻。
在印度動物界,地位最高的是瘤牛。傳説瘤牛是印度教大神濕婆的坐騎,印度教徒認為得對牛恭恭敬敬,否則濕婆會在牛背上“看着你,看着你,目不轉睛”。
印度人不僅崇拜牛,還崇拜猴。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有隻名為“哈奴曼”的神猴,擁有四張臉、八隻手,解救過羅摩的妻子。正所謂母憑子貴,猴憑化身貴,所以印度猴子有自己的廟宇,接受供奉。
自由自在的動物
另外,印度信徒還為老鼠修建了廟宇,這也和神的傳説有關。
一言以蔽,印度人覺得和神有關的動物,都值得善待,動物有權在街上、公園、火車站等地方自由行走。
火車開了大概三個小時,他説很喜歡中國的傳統文化,問我有沒有中國的歌曲和電影,想聽一聽,看一看。
看他期盼的樣子,我説可以,但還是有所警覺,邊把手機拿在手裏,邊給他看。
看着看着,他説聽不太清楚,借用一下我的耳機。我一直舉着手機太累了,乾脆把手機暫時交給他。
他説再過兩個小時就到新德里了,但我要在這樣的環境裏待到明天,不僅不舒服,還不安全。
我説無所謂了,提前買了票,已經改變不了了。
他説有辦法。他自己經常跑阿格拉到新德里這個區間,和火車上的人很熟,知道怎麼換到AC車廂。
我之前體驗過他説的車廂,要乾淨清爽許多,於是猶豫了一下。
他説這個不能猶豫的,票很快就沒了。
看他真誠幫助我的樣子,我接受了他的建議。
他説先到下鋪等我,催促我快點。
與此同時,我把水杯裝到包裏,快速整理了行李,跳到下鋪,穿好鞋後,抬頭時,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壞了!手機在他手上!
那時,火車中途停車,到達某個站。車上擠進了許多人,他就這樣拿着我的手機,從我的眼前消失了!他是怎麼做到人間蒸發的?按理説人很多,他的行動不會很快,他應該練了某種印度神功,不然我至今也想不通。
火車途經的站點
我瘋狂地扒拉人羣,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趕,嘴裏重複大喊“My mobile phone,missing”。車上的人並沒有過多地理會我,畢竟許多人上上落落,環境非常嘈雜和混亂。
遇到了一個巡邏的警察,和警察説了我的情況。警察煞有介事地拿出筆記本,登記了一下,説讓我放心。他經驗老到的樣子,似乎告訴我有較大的機會找回手機。
火車重新開動,車上的人暫緩了攢動。我竟然有一絲的僥倖:説不定那人就在前面等着我呢?但等我艱難地挪到車的末尾,仍然沒有找到人。
我往相反的方向找,走回我所在的車廂時,仍然沒有發現那人,但我不死心,繼續往前方找。
來到高級車廂後,我恍然大悟,我現在行進的方向,和那人消失的方向相反。
很明顯,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行騙。那人假裝有錢人,先幫助我,取得我的信任,讓我放鬆了警惕。利用我取行李、從上鋪到下鋪、穿鞋的時間差,專門在中途到站人多的地方下手,最後逃之夭夭。
我依次拉開乘客們的圍簾,他們一臉驚訝。我停地對人家説對不起,解釋我的遭遇,他們一臉茫然。
我又遇到了一個警察,便和警察説了我的情況,警察讓我回到座位上等着,會幫助我的。
不一會,幾名警察過來問我的情況。看他們氣定神閒的樣子,難道我的手機真的可以找回來?
那時已經快到新德里。我心想,那人説自己到新德里要下車,説不定我可以去堵住他。便早早地來到了車門,搶先跳下車找尋。結果很失望,還是沒有發現那人。
其實,我心裏面明白,那人多半早就跳車跑了。只是我心理上還不能接受丟手機的事,我感覺我的智商受到了嚴重侮辱。腦海裏不停地覆盤,那印度人和我聊了一路,他為了騙我,足足跟了我六七個小時,還和我分享了他的獵豔生活,這也夠下血本了吧,有這種決心,幹啥啥不成,偏偏是騙子。
新德里是大站,火車要停二三十分鐘。我來來回回走了許多遍,走的路都可以繞火車站一圈了,還是沒有找到人。
一直在幫助我的小姐姐Shweta Puri
名叫Shweta Puri的小姐姐一直在幫助我,還在網上發帖求職網友,讓我到了阿姆利則警察局,要記得報案。她信誓旦旦的樣子,堅定地認為我的手機可以找回來,我有些將信將疑。
又看到了第一次遇見的警察,我腦海裏閃現出一絲希望。他説過會幫我找的,我便問他情況怎麼樣?他似乎忘了,讓我説説什麼事。我又把情況和他説了一遍,他哦地一聲,記起來了。原來他之前答應我的,只是隨口説説而已。
印度火車票
對一件事,印度人一般不會承認自己辦不了,或者不知道。我有多次被印度人亂指路的經歷,他們即使不認識路,也不會承認。就連極為普通的火車,印度人都敢在火車票上寫這樣的標語:Incredible India。這是一種根植內心的自我欣賞,自我感覺良好,也就是自信。
縱觀印度歷史,它先後被雅利安人、波斯人、突厥人、蒙古人等戰勝,後被英國殖民,可以説它是一個不斷被征服的地方,可印度人為什麼還那麼自信?
這得從印度獨立戰爭説起。甘地推動“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趕走了英國人。印度人認為這是印度精神的勝利,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勝利,民族自信心開始萌動。再加上印度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讓美蘇都願意結交印度這個朋友。印度兩頭拿好處,軍事實力大增。
1961年,印度在葡萄牙手中奪回果阿港。印度舉國上下歡騰,還有什麼是印度幹不成的呢?此外,印巴戰爭讓原巴基斯坦分治,印度擺脱了被包夾的局面。還在克什米爾搞事情,控制了約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還攛掇不丹,讓不丹和我國建交……印度在外交上的存在感,再加上其媒體的宣傳造勢,勝利的消息不斷登上印度熱搜。印度人自然認為印度很強大,印度人很不可思議。
説回正題。回到座位上,又有新的警察來給我做筆錄。問的問題和之前的警察問的一樣,其中的一個問題是問我父親的名字。我急了,反覆問我爹的名字有啥用呢?他們依舊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羅列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讓我填上。
Shweta Puri替我發的求助帖子
Shweta Puri幫翻譯,她把我的話用印地語轉述出來,讓車廂裏的乘客一起幫我出謀劃策。並不是所有印度人都會説英語,畢竟這是普通等級的Sleep Class車廂,價格低廉,乘客大都是印度平民。我之前還坐過兩次這種車廂的火車,一次是加爾各答到瓦拉納西,另一次是瓦拉納西去克久拉霍,都沒遇到什麼問題,但這次大意了。
我的備用手機沒有開通國際漫遊,無法用流量。有好心人給我開了手機熱點,我試圖定位丟失的手機。信號時有時無,定位無果。
我原來手機的用户名、密碼等都放在郵箱裏。網頁版郵箱不知道什麼原因無法登陸,需要先下載郵箱的APP,一直無法成功下載。
阿姆利則火車站警察局
第二天,我下車後第一時間找到阿姆利則火車站警察局。警察的態度是冷處理,在我主動要求下,他們才給我備了案。
我之前抱有一絲找回手機的幻想。備案後,我在心裏接受了手機丟失的事實。印度在公共場合極少安裝監控,火車站不檢票、不安檢,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出,而且火車開動後乘客仍可以隨時上落。我想找回丟失的手機,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次的代價有些大,往之不諫,來者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