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最不“印象派”的印象派 “時光”的奏鳴曲

  這兩天沒更新,因為一直在忙家務事——今天上午給客廳安了窗簾,這還是小事。前天從宜家搬回一個小牀頭櫃加一個大五斗櫃,昨天上午兩個多小時,搞定小牀頭櫃;下午到晚上,大概4、5個小時吧,把一塊塊板子、一顆顆螺母、一根根釘子 dǔi 在一起。不容易,而且照例又犯了一些小錯誤,但總算是順利完工了,沒有多出一塊板子,雖然釘子確實釘歪了若干。不過付出的代價就是:腰痠背痛,還好總踢球,所以腿不抽筋。很久沒這麼 DIY 了,不過還是要大吼一聲:體力勞動者光榮!所以要給大家介紹關於體力勞動者的一幅畫《刨地板的工人》。

  刮地板的工人,1875年,居斯塔夫·卡耶博特,布面油畫,102x146.5釐米,奧賽博物館The Floor Scrapers, 1875, Gustave Caillebotte, Oil on Canvas, 102 x 146.5 cm, Musée d’Orsay這是歷史上第一幅表現城市勞動者的繪畫作品。在此之前,米勒已經畫過農民——《拾穗者》——並深深打動了凡·高,庫爾貝選擇細心刻畫鄉村的工人——《碎石工人》。卡耶博特則是開創新門類的第一人。

  卡耶博特與米勒和庫爾貝不同,他沒有選擇批判現實主義的角度,覺悟實在不高,誰叫他沒聽過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呢?在這個富二代畫家眼中,只有芭蕾舞般跳動的光線,六分儀般精準的透視,還有奧林匹斯山眾神一樣的工人。卡耶博特十分清楚自己的職責:“這一切細節中藴含的神聖的美,我要精準記錄下來。”

  在印象派繪畫裏,自然光是畫面中一切元素的總指揮。在它的策劃、安排和協調下,房屋、樹木、草地、鮮花,乃至人物,各安其位,有主有次,有先有後,有和聲、有獨奏;最後的結果,有的呈現為交響樂,有的聽上去是奏鳴曲。

  這幅《刨地板的工人》,指揮站在畫面背景左上方,位於精美的鐵藝陽台後面,有條不紊地調動着室內的樂團。陽台門在地板上反射出模糊的影子,隱隱約約甚至能看到外面的建築。

  往前來,是一個側身與立面成45度角的跪姿工人,左手拄在地上,右手伸向前方去拿刮刀,和赤裸的上半身構成的姿勢,讓人想起古希臘的雕塑《誅弒暴君者》中年輕的阿里斯托革頓(Aristogeiton)。 不過,在畫面中的三個人裏,他看上去是最老的一個,在這一刻,也是被孤立的一個。

  那兩個年輕人同樣是跪姿,身體正對着觀者,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不過和年長者一樣,只讓我們看到他們的背部和四條並不過分健壯的臂膀。他們絕不如西斯廷天頂上上帝剛剛創造出來的亞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姿勢和光線問題,甚至不如米開朗基羅的大衞那麼健碩孔武,更像是他年輕時成名作《聖殤》裏的耶穌的臂膀,連姿勢都有些像的。

  正是這三具多少有些柔弱感的身體(竟然還是正在努力下汗工作的男性身體!),再加上都市勞動者的身份,讓法國官方沙龍的評審委員會斥之為“低俗的主題”。27歲的卡耶博特,一怒之下,將其送到了印象派的第二次展覽中。他也已經將自己的名字與印象派聯在一起。

  當然,古典主義中一向壯碩的裸男體魄被畫成這樣,跟卡耶博特的性向多多少少有些關係,他對男性裸體的興趣,源於他對男性的興趣。但是有必要指出,如此表現裸男,這在當時屬於一個大的趨勢,開先河者,是庫爾貝筆下的兩個摔跤鬥士。

  説回這幅畫。如果説這三個人了構成某種富含張力的三重奏,那麼畫面中的另一個主角——在光線下變幻無窮的地板,就是在指揮的調度下靈動之極的獨奏小提琴。

  地板本來是紅褐色的,有些部分,比如最右側男子前方的接縫處,還有他右邊靠牆的某一個接縫,都能看到踩踏過久帶來的消褪,所以要重新刨光。於是,有了這一條條米黃色的線條,它們的邊緣起起伏伏,相較原來地板的直線,有另一種律動。中間男子身前,對比更加明顯,在他的影子遮蔽下,左腳和兩個膝蓋前方的地板,刨與未刨的部分幾乎難以分辨,紅褐色和米黃色都呈黑色。右膝往前一點,一塊地板馬上就要“慘遭”男子的“毒手”,但它卻在光的照射下,緊挨着黑色部分,變換為青白色,呼應着男子右後方的同伴,又是生命最後的絕唱。同樣呼應的,還有男子前方、畫面下沿的這幾塊,同樣是黑色、米黃色、青白色的變奏。在變奏兩邊,一邊是“毀滅後”、即將“涅槃”的大塊米黃色,一邊是過去的、衰老的紅褐色。

  精準記錄自然光線下的顏色對比,是印象派的看家好戲,但就這幅畫而言,卡耶博特更完美展現了西方古典繪畫的傳家寶:對透視的嚴謹掌握和表現。這是很多印象派作品中少見的特質。

  地板以直線為主,但在觀者的視角望過去,左邊地板上的線條有一個角度,但總在無窮遠處交匯於一點。很多畫中的透視線是隱藏起來的,即使畫家有些誤差,一般觀眾難以分辨。可卡耶博特似乎是在有意炫技,故意把這麼多線直接畫給你看,你想拿把尺子來量嗎?請隨意!讓人想起古典透視法大師烏切羅的《聖羅馬諾之戰》,那裏的長矛、士兵、旗杆,同樣是畫家自己在透視法上的信心。

  而卡耶博特畫中不光有縱向的線條,還有橫向的牆面花紋、以及陽台鐵藝的彎曲婉轉,這多種線條的組合與流動,似乎復興了佛羅倫薩流派對於線條的重視,而他描繪的不同顏色地面光影,又彷彿是威尼斯的提香附身畫成。欣賞這幅畫,還有一個有趣的細節。

  油畫放久了,畫面上會出現微小的裂紋。年華洗禮,這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紋為作品帶來另一種魅力,藝術君願意稱之為“油畫的年輪”。在《刨地板的工人》中,青灰色的牆面上,金色的花紋中,“油畫的年輪”清晰可見,就像現實生活中的牆面一樣。剛注意到時,藝術君幾乎覺得這都是卡耶博特有意為之,再稍微一思考,不由得暗笑自己的無知。轉念一想,大約巴黎如今卡耶博特的畫室裏,牆面就是有這些裂紋吧,它們並不能影響、破壞什麼,這些建築還在,它們代表的文化還在,人類的精神還在。當我們看到這些年輪時,似乎我們也見證了它們見證過的悲歡離合,繁華興衰,滄桑變幻。

  再看看畫面中的刨花和木屑吧,它們也曾閃亮過,無數霓裳靚裝的先生小姐們在它們頭上舞過,它們也聆聽過無數曼妙的樂曲。現在,在地板線條的五線譜上,它們構成了一個個或明或暗、或高或低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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