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信,我的眉,我的愛,我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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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結婚和離婚都叫世人大跌眼鏡,大為吃驚。

1926年10月3日,享有盛名的江南才子徐志摩,終於娶到了自己心愛的那朵雲彩,當小曼在陽光下與他並肩而立,想來詩人的心中定是激越着無數喜悦的浪花,他的眉,他的愛,他的寶,從今往後將正大光明地站在自己身邊,被尊稱一聲“徐太太”。想來,此刻的小曼也是沉醉在愛情的甜蜜之中難以自拔的,畢竟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伴侶,是她自己通過鬥爭得來的愛情。

只是不知,這二人心中無與倫比的愛情,是否足以支撐他們面對親朋的否定、面對世俗的議論?

也不知,這如煙花一般絢爛的愛情,會不會像焰火一樣短暫?

當是時,徐家父母對這兩人的戀情很不滿意,雖然最終拗不過愛子的堅持,卻也是對這場婚禮的舉辦提出了頗為苛刻的要求:婚禮費用自籌;必須梁啓超證婚;婚後必須南下,與徐家父母同居硤石。其中最為難辦的正是第二點,由梁啓超證婚。婚禮的儀式尚可以因為經費不足而加以省儉,學界領軍人物、民國大儒梁啓超先生的支持卻不易得。

1917年,二十一歲的徐志摩在北京大學求學期間對文學興趣濃厚,廣泛涉獵中外文學的同時更是廣交朋友、識遍名流,更是在這期間由髮妻張幼儀的兄長張君勱、張公權引薦,得以拜梁啓超為師。自古名師出高徒,梁啓超對徐志摩在文學上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遠,然而師徒二人的思想卻是截然不同,一個是久久被傳統文化浸潤的東方學者,一個卻是全身心追求理想世界的新式青年,徐志摩視離婚為以“自由”換取“自由”,視陸小曼為他最純粹的愛情,然而這一切在他老師梁啓超看來,卻是絕對無法理解、難以接受的。

雖然在胡適等人的勸説下,梁啓超不得不答應證婚一事,卻最終還是拗不過自己心中真實的感受,在北海公園徐陸二人的婚禮上,發表了一番特殊並且嚴苛、坦率並且批判的證婚詞:

“我來是為了講幾句不中聽的話,好讓社會上知道這樣的惡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勵———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以至於學無所成,做學問不成,做人更是失敗,你離婚再娶就是用情不專的證明!

陸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過來人,我希望從今以後你能恪遵婦道,檢討自己的個性和行為,離婚再婚都是你們性格的過失所造成的,希望你們不要一錯再錯自誤誤人。不要以自私自利作為行事的準則,不要以荒唐和享樂作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當作是兒戲,以為高興可以結婚,不高興可以離婚,讓父母汗顏,讓朋友不齒,讓社會看笑話!

總之,我希望這是你們兩個人這一輩子最後一次結婚!這就是我對你們的祝賀!———我説完了!”

這一番言辭讓在場的新人和賓客大驚失色,誰都沒有想到在最美好浪漫的婚禮上會聽到這樣赤裸裸的批評。且不去計較梁先生的每一點指責是否言之有據,也不論以現在的婚戀標準觀之徐陸二人的愛情究竟能不能被接受,毋庸置疑的是,梁啓超這一番話代表了當時絕大多數人的看法。

他們本就各自有婚姻家庭,為着這所謂的愛情放棄責任、背離世人所謂的道德,自然很難得到祝福。在封建包辦婚姻的窠臼下生活久了,鮮有人知道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更不會理解他們如痴如狂的沉醉究竟是為何,在自由婚戀這條路上,他們先進於時代,特例於社會,自然也就為世俗所不能容忍。

包裹住梁祝的繭實在是太厚了,若不是驚天動地的撕裂,又怎會有光透進去,有蝴蝶飛出來?

在相遇之前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包辦婚姻。

徐志摩於1897年出生在浙江海寧硤石,徐家世代經商,志摩的父親徐申如乃是遠近聞名的硤石首富。作為徐家的長孫獨子,他自幼享有良好的生活條件,接受良好的傳統教育,十四歲時離家到杭州求學,進入浙江一中,對文學產生了濃厚了興趣。正是在求學期間,張幼儀的兄長張嘉璈偶然到學校參觀,見到了徐志摩文采橫溢的國文考卷,對這個年輕人的才華頗為賞識,遂生出以妹相許的念頭來。

張家本就是江蘇一代有名的大家族,世代儒、醫、商並相傳承,無論財權還是聲望都比所謂的硤石首富要大得多,徐家自然十分樂意結下這門姻親。於是在兩家家長的一手操辦之下,徐志摩迎娶了張幼儀,這是1915年,徐志摩十九歲,張幼儀年近十六,二人雖舉辦了新式婚禮,實質上卻是不折不扣地開始了一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式婚姻。

婚後,性格温婉良善的張幼儀很快取得了徐家長輩的喜愛,然而她卻始終沒能進入徐志摩的世界,甚至可以説,徐志摩將自己一分為二,所有的冷漠殘酷都朝向了張幼儀,而面朝林徽因、陸小曼乃至任何一個朋友的温柔繾綣,都不曾在這段婚姻中流露分毫。

婚後不久,他便開始了自己一心向學的遊歷,從北上北大到留洋英美,這段本就短暫的婚姻更是聚少離多。徐志摩在全心追求自己的人生夢想,他的人生充滿了文學與詩歌、雪萊與拜倫、康橋與柔波;他在藝術的殿堂裏越走越高,也就從這個小家庭裏越走越遠。張幼儀雖然也在進修和學習,卻始終緩慢地行進在追隨徐志摩的後路上,她仰望着自己的丈夫,在柴米油鹽、黃毛稚子的一地雞毛裏艱難地仰望着自己的丈夫,偏偏那人,不僅不肯加以援助扶持,更是把她視為自己的負累、自己的仇敵。

1921年徐志摩在英國認識了林徽因,這個四月芳菲一樣美好的女子,輕易地攪動着他心裏的春水。在沒有遇到愛情之前,徐志摩或許還可以勉強自己接受張幼儀,勸説自己在婚姻裏混沌度日;可是當他遇見愛情,他才知道這樣將就的日子無異於畫地為牢,才日益覺得連分秒都難以忍受下去。

他無法容忍自己用已婚的身份去追求他的女神,遂只能用最殘酷無情的方式逼迫張幼儀與自己離婚。而當時,張幼儀剛剛從國內來到沙士頓,剛剛懷有他的第二個孩子,徐志摩冷漠地要她打掉孩子,那年月,打胎是十分危險的,張幼儀説:“可是我聽説有人因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冷冰冰地説:“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言語裏的殘忍自私不言而喻。

在生下幼子彼得之後,張幼儀終究與徐志摩在柏林簽字離婚。

這也是中國近代史上依據《民法》的第一樁西式文明離婚案。

不知當時徐志摩心中可曾有過對妻兒的愧疚、對他們日後的生活可曾有過絲毫擔憂;或者説,他是否早就為突如其來的愛情衝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連一絲惻隱之心都一併拋棄了。

他在離婚通告裏慷慨陳詞“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命;不得,我命,如此而已”……“我嘗奮我靈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熱滿之心血,朗照我深奧之靈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輒欲麻木其靈魂,搗碎其理想,殺滅其希望,污毀其純潔!我之不流入墮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幾亦微矣!”好似張幼儀就是黑暗,就是封建,就是牢籠。

可以確定的是,當時張幼儀帶着幼子獨自在異國他鄉,看着為一紙離婚書雀躍離去的前夫,心中定是黃昏一般無限蒼茫。所謂的第一樁文明離婚案,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紀念標榜的歷史事件,而是永遠不會癒合的精神創口……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一句“南唐北陸”就足以讓人想象陸小曼的絕代芳華。

陸小曼的出身頗為富貴,父親陸定是晚清舉人,曾一度擔任貝子貝勒的教育工作,後有機會到日本留學,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師承日本名相伊藤博文,他在留學期間,參加了同盟會。在國民黨南京政府成立後,經推薦入度支部(後為財政部)供職,歷任司長、參事、賦税司長等二十餘年,更是中華儲蓄銀行的主要創辦人。母親吳曼華也是古文功底深厚,畫得一手好畫,而小曼正是夫妻二人的獨女,從小就是捧在掌心的璀璨明珠。

在這樣一個古典文化與外來文化相融合、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俱佳的氛圍下長大,陸小曼不僅是琴棋書畫俱佳,更是對新文化和西洋文化都有所涉獵,1920年,她被北洋政府外交總長顧維鈞聘用兼任外交翻譯,逐漸名聞北京社交界,她才貌俱佳、家資豐裕、性情純真、善於交際,最終成為一代名媛。

1922年離開學校的陸小曼直接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王庚,直接由少不更事的女孩子過渡為養尊處優的少奶奶。王庚明顯是武裝報國的一類人,他曾留學西點軍校,回國後任職於北洋陸軍部,並以中國代表團武官身份參加巴黎和會,陸定正是看重這個少年的潛力,認為他前程遠大,能保小曼一生無虞。

但是陸定並不懂自己的女兒,情竇未開之時,陸小曼並不懂愛情為何物,自然也不會對父母的安排有何異議,畢竟從古至今,她身邊每一個人的婚姻都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下敲定的。當她成婚之後,逐漸發覺自己和丈夫王庚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她愛好奢華交際、他卻將全部的時間精力花在工作上,他們有矛盾、有疏離,卻也只會是湊合着過下去。

如果,沒有一個叫徐志摩的人出現……

徐志摩本是王庚的朋友,徐陸二人相戀更是發生在陸小曼尚未離婚之時,所以這一段感情才格外容易受人詬病。然而無論如何,這段愛情對他們二人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甜蜜與浪漫。

徐志摩曾在英國邂逅林徽因,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愛情的心跳應該有多麼熱烈,林徽因對於陷在無愛的泥沼中的徐志摩而言,就像是柳梢頭的新月、像是山巔的遊雲、像是畫卷裏的春日,美好,美好到近乎夢幻。林徽因首先看懂了這種瘋狂和痴情背後的不理智不實際,她及時抽身而出,在最玄妙的距離裏保持住了這份感情的純真美好。

多年以後,林徽因也曾對自己的兒女説:“徐志摩當初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徽因,而事實上我並不是那樣的人。”


但是陸小曼卻不一樣,對徐志摩來説,小曼是夠得着的真實的愛情,不是幻夢,不是虛無。所以他才會陷入那樣瘋狂的痴戀,他呼喚她,他説小曼是他的眉,他的愛,他的寶,他想要完完整整得到這份愛情。

他的《愛眉札記》簡直就是情話寶典,天知道一個人怎麼可以寫出如此情意綿綿的語句來,天知道這些尋常的字眼為何在詩人手中就成了有魔力的漩渦,將一切心有情絲的人全都捲進去、捲進去,叫人沉醉、叫人迷離。

日記一開頭就説:“‘幸福還不是不可能的’,這是我最近的發現。”然後就像囈語一樣抒發着自己狂熱的愛,像瘋魔一樣爭取着自己純粹的愛。


他説:“我唯一的愛龍,你真得救我了!我這幾天的日子也不知怎樣過的,一半是痴子,一半是瘋子,整天昏昏的,惘惘的,只想着我愛你,你知道嗎?”一半痴,一半瘋,詩人將愛最熱烈的表現形式形容得淋漓盡致,愛情本來就是會上癮的,何況是在求而不得的情況下。

他説:“我沒有別的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我是極空洞的一個窮人,我也是一個極充實的富人——我有的只是愛。”從他的詩歌,從《偶然》、《再別康橋》裏就可以看出這位詩人的理想主義,他是純粹的追夢的孩子,為愛而生,為愛而存,所以他的愛情才會有火山噴發一樣的魔力,竟讓人不忍置喙那些小小的私心和錯誤。



他説:“我較深的思想一定得寫成詩才能感動你,眉,有時我想就只你一個人真的懂我的詩,愛我的詩,真的我有時恨不得拿自己血管裏的血寫一首詩給你,叫你知道我愛你是怎樣的深。眉,我的詩魂的滋養全得靠你。”他生活中一切都因這愛情的到來發生了質的變化,從前,詩歌是他的愛人,如今,愛人是他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