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古詩七首合歡花:當時手種合歡樹,今已蒼蒼雲雨垂
又是合歡花開的夏天,不到盛夏,不知合歡之美。合歡樹可以高達16米,枝葉舒展廣袤,葉片不同於其它的落葉樹木,它是羽毛狀的互生葉子,遠看綠濛濛一片,近看卻像無數孔雀綠鳥的翅膀和尾巴,最是合歡花開的時候,一簇簇一團團放射狀的絨球花,像小鳥頭上的花冠,又像可愛幼鳥的頭顱,又或者是隱藏在綠色羽毛中的小眼睛。
合歡樹被當做靈樹,因為它的葉子對着陽光舒展,而隨着夜晚和陰雨天氣,下垂收攏。這種向光和敏感性,讓人覺得它有靈,所以漢朝的庭院當中多種合歡花,保佑家宅平安,夫妻和美,像合歡樹一樣有情而長久。
那種類似合歡葉子連貫細密的花紋,稱為合歡紋,合歡花廣泛用作被子,扇子,器物上的裝飾品,而如同合歡葉子,可以摺疊的式樣,也叫做合歡,有合歡被,類似今天的摺疊被套。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漢漢無名氏《古詩十九首》
丈夫去接遠方,託人給家裏帶回一匹綢緞,妻子感動他記得自己,沒有將綢緞做成衣裳,而是愛惜整個面料,將它做成了一牀不用太多裁剪的被套。如果這是一匹素緞,很可能女主人會繡上合歡花,但是上頭已經是有成品的鴛鴦鳥。這一定是丈夫在外地千挑萬選找出的好料子,安慰家裏的妻子。所以妻子在感動之餘,保留了整個圖案,用合歡葉子可以摺疊的樣子,做了一牀大被套,裏面填上蠶絲,寓意長相思,周圍用細密的帶子打結,將兩個人的心意都縫合在這牀合歡被裏,等待丈夫的歸來,我和你的愛就像這牀合歡被,又像是膠和漆的交融,兩顆心永不分離。
”繡帶合歡結。
錦衣連理文。
懷情入夜月。
含笑出朝雲。“南北朝蕭衍《子夜四時歌 秋歌 一》
讓我們來繼續觀察合歡花。中國自從有了紡織品做服飾,用帶子來固定衣裳是古老的服飾傳統,這就涉及帶子打結。合歡花的葉子,就像帶子,而合歡花就像帶子打出的結。
所以漂亮的帶子繡着合歡葉子連綿的圖案,稱為連理文,而美麗的結,稱為合歡結。這是有情人將感情寄託在身上的服飾上。
比如這個被愛滋潤的女子,穿着充滿了愛情寓意的服飾,幸福在夜晚,幸福的笑延續到了白天。看到這首詩的人無不被女子的幸福所感染,她遇到了最好最深情的情郎。
相思樹下兩鴛鴦。
無事交渠更相失。
不及從來莫作雙。”南北朝 庾信《代人傷往詩 一》
在晉朝,開始流傳相思樹的傳説,説戰國時,韓憑與妻子恩愛,但是韓憑的君主宋康王卻垂涎妻子何氏的美貌,強行奪取。韓憑自殺,而他的妻子高台跳下殉情。兩個人被阻止合葬,但是墳頭兩棵樹卻拼命長到了一起,地下的根相連,枝葉交纏一起,有鴛鴦宿在上頭永不分開。
而合歡樹巨大的枝葉和可愛的花朵,如同鳥兒在棲息,白天打開羽毛,晚上合上翅膀。所以合歡樹就被叫做相思樹。
庾信的寫得就是一首失戀或者悼亡的詩。説那松樹間的黃鶴,比相思樹下的鴛鴦有福氣,因為如果相遇相愛而後突然分開離散,還不如黃鶴一樣永遠不知道愛情的滋味。
當然這是反寫。來表達失去愛人的痛苦。
所以唐朝之後,用相思樹寫合歡樹,來表達愛的忠貞和相思。
”菱花霍霍繞帷光,美人對鏡著衣裳。
庭中並種相思樹,夜夜還棲雙鳳凰。“唐朝王建《春詞》
那鏡子的光芒在帷幕裏閃耀,那美人正對着鏡子穿着見情郎的衣裳。
女子的庭院種下兩棵合歡樹,是願望自己和情郎一樣,夜夜都如合歡樹,雙雙鳳凰在一起。這是將合歡樹的寓意發揮到極致。愛要成雙,永不分離。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杜甫《佳人》節錄
杜甫的《佳人》是一首因為戰亂被丈夫拋棄的女子的詩,那合歡樹尚且知道朝開暮合,相親相守,那鴛鴦尚且知道忠貞,不會拋下伴侶,讓她一個人面對夜晚。但是我的丈夫卻移情別戀,只聽到新人的歡笑聲,誰在乎被冷落被拋棄人的哭泣?
合昏就是合歡樹。合歡樹朝開暮合的美比喻夫妻形影不離,相愛相守。
“我家有庭樹。秋葉正離離。
上舞雙棲烏,中秀合歡枝。
勞思復勞望,相見不相知。
伺當共攀折,歌笑北堂垂。”唐朝 盧照鄰《望宅中樹有所思》
我家庭院裏有棵樹,秋天了,葉子正舒展,那上面有烏鵲停留,合歡樹舒展巨大交錯的枝條給它們保護。我看了很久。
我一直在惦記你,只是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總想有一天,我們能夠聚在這合歡樹下,大家一起歡聚一堂。
有人説是愛情詩,但是這是一首兄弟情。在老家的院子裏看到了合歡樹,他想起分家離散的兄弟們,也許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然而這父母庭院的合歡花見證了兄弟們的童年和美好,是否讓我們拋開歲月滄桑,重新回到這裏,重温最天真樸素的兄弟情呢?
所以合歡樹不僅僅代表愛情,還代表中國人最樸素的家園和兄弟情深。
當時手種合歡樹,今已蒼蒼雲雨垂。“宋朝 羅與之《寄遠詞》
我喜歡這首詩的含蓄動人。自從你去了陽關,再也沒有回來。那翠綠的合歡樹如綠煙在庭院,經歷了很多次流螢飛過。
當時臨走時,種下的合歡樹,現在已經高大蒼茫,承受着歲月風雨,那落下的雲雨,是我的相思望遠之淚。
是愛人,是親人在遠方,樹長大了人未歸,其中的滄桑,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合歡樹承載了中國人古老的愛情與親情,你夏天看到合歡花開,會不會有特別一種親近而美麗的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