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百年風雲

由 夏侯依絲 發佈於 休閒

  在芝加哥金融區拉薩勒街的盡頭,坐落着一座在世界金融史上留下了濃重筆墨的建築——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樓。大樓外立面由印第安納灰石砌成,輪廓自下而上層層縮進;頂端立着穀神色列斯(Ceres)的雕像,似乎“俯視”着這座城市;大樓正面刻着英文的“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幾個大字,字的上面則是一座時鐘,號稱“1英里開外都能看到”。

  根據記載,這座44層高的“藝術裝飾風格”(Art Deco)建築始建於上世紀20年代,建成於以大蕭條聞名的1930年,並且在建成後的35年中,一直佔據着芝加哥市最高建築的寶座。

  20世紀20年代,美國經濟高速增長,人們的生活水平明顯提高,生活方式也日新月異。也是在那段時間裏,汽車、電話、電影、收音機、家用電器開始走入美國人的生活,商業航空旅行逐漸興起,成為時尚。

  與此同步的是,美國人的心態也開始躁動,很多人不滿足於循規蹈矩,轉而追求標新立異。這一點也體現在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樓的建築上。色列斯雕像空白的面龐、大樓外牆上風格化的石雕、大樓內部充斥的垂直線條設計,還有各種幾何圖形的排列組合……一眾雄心勃勃的人們就在這樣前衞的建築藝術傑作裏大展拳腳。

  實際上,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和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樓並不是同一個概念,前者先於後者誕生。如今人們看到的建築已經是第三座交易所大樓了,第一座被芝加哥大火焚燬,第二座則為了建造這座更宏偉的大樓而被拆除。

  在交易所成立的1848年,芝加哥作為現代城市的歷史還僅僅有十幾年,人口也不到5000人。儘管當時的人們已經擺脱了傳統的種植和漁獵生活,半隻腳踏進了資本主義世界,但畢竟還只能算作稚嫩。直到美國大規模地開發中西部,這座位於密歇根湖畔的城市才憑藉優越的地理位置、發達的水陸交通迅速發展起來,並很快成為美國重要的糧食集散地和國內貿易的三大樞紐之一。中西部的糧食在這裏匯聚,或被商人們運到紐約換取新英格蘭的工業品,或被運到新奧爾良換取南部的蔗糖和咖啡。眾多商人云集於此,在這座年輕且朝氣蓬勃的城市裏追逐財富的神話。

  當時的商人們已經發現,做農產品貿易很難迴避週期性問題。農產品生產週期決定了糧價往往會在短缺期瘋漲,豐收季猛跌。對於中國人來説,這個問題似乎並不難解決,畢竟老祖宗已經給出了一個不錯的“解題思路”——“常平倉”。大洋彼岸的美國人也找到了另一個解決辦法——芝加哥的商人們根據在長期經營活動中摸索出的遠期交易方式發起組建了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從此,現代意義上的期貨交易正式誕生了。

  在這裏,買家和賣家頭一年就可以簽訂第二年春季的供貨合同,並事先敲定銷售價格,買賣雙方共享利潤、共擔風險。後來,在商人們的努力和政府的支持下,這裏成為現代期貨交易的創新中心:1865年,標準的期貨合約出現並投入使用;1882年,允許以對沖方式免除履約責任;1925年,成立結算公司。

  1929年,席捲了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危機爆發。彼時,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樓仍在建設中。時任美國總統的胡佛,希望芝加哥期貨交易所能夠在這座新落成的大樓中儘快開市,提振市場。1930年6月6日,胡佛參加了大樓落成典禮暨交易所開市典禮。當時的《紐約時報》如此描述道:胡佛總統在白宮按下按鈕,交易所主席收到信號後通知開市,交易員們在交易大廳一起“咆哮”起來,宣泄着他們的“洪荒之力”,為大樓落成和交易所開市獻上祝福。大樓內外都沒有“熊的蹤影”,這表達出人們對交易所的期待,希望它欣欣向榮,不受大蕭條的拖累。

  自此,這座大樓一直這樣靜靜佇立着,見證了絕望與希望週而復始的循環,直到今天。

  有趣的是,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交易大廳還有個嚇人的外號——“深坑”(pit)。之所以取了這麼個外號,一説是因為大廳面積很大,挑高又高,人在其中倍感渺小;另一説則認為,這和交易所成立早期的交易方式有關。最早,商人們會各自帶着農產品的樣品在交易廳的攤位上交易。後來,隨着標準化合約的出現,交易形式逐步演化為公開喊價。一眼望去,“深坑”裏擠滿了交易員,他們扯着嗓子叫嚷着,比劃着手勢,甚至推搡着爭奪有利位置,旁觀者甚至很難分清誰是買家、誰是賣家。唯一能清晰分辨出的是,哪些人興奮、哪些人落寞,哪些人積極、哪些人沉寂。暴富與破產的距離,有時真的只有一筆交易的距離。

  2015年7月2日,芝加哥期貨交易所關閉了絕大部分期貨合約的場內公開喊價交易,交易改由電子平台交易完成,目前僅有不到1%的交易量來自於公開喊價。習慣於爭搶位置、大聲報價的場內交易員們普遍面臨痛苦的轉型。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教育水平並不算高。只有少量交易員憑藉經驗、技術和運氣積累了可觀的財富,實現了財務自由;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交易員,通過學習電子交易技術轉型為電子交易員;而大部分交易員則不得不轉行。

  肯尼做了20多年的場內交易員。面對交易方式的變化,他雖然內心牴觸,但也不得不接受。直到今天,他仍抑制不住自己的困惑與憤怒:“我認為,公開喊價交易才是最高貴的交易方式。你不知道電子交易屏幕後面坐着的是誰,他們是否會利用更高的技術來欺騙和作弊。”技術專家的耐心解釋,在他漲紅的面龐之前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但真正無力的卻是無法理解技術變遷的肯尼本人。幾個月後,肯尼終於學會在掌上電腦完成交易,但他還是堅持去“深坑”,因為只有那裏才能給他安全感、信任感和存在感。

  肯尼無疑是個幸運兒。無論過程如何痛苦,但他畢竟在滾滾的歷史洪流中找到了一條通往前方的路徑,而更多人只能在不為人知的一隅舔舐傷口,重新出發。技術的進步使得資本主義經濟一次次脱胎換骨、獲得新生,至於深處浪潮中的人們卻冷暖自知——或龍門一躍,或掙扎求存。這一刻,人與期貨的命運竟然如此相似。

  繁榮與衰敗、絕望與失望,無數的神話在這裏上演,無數夢想在這裏幻滅。在無面的色列斯女神無聲的注視下,大樓裏的榮辱興衰從未停止。(王陽翟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