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 是寒冷北歐的遊記,也是失戀後的熾熱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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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歐書簡》

[英]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 著

李博婷 譯

上海貝貝特 |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北歐書簡》為沃斯通克拉夫特書信集。1795夏天,為了挽救與情人伊姆萊的關係,沃氏開始了一次商業旅行,她帶着剛剛出生的女兒先後遊歷了瑞典、挪威和丹麥,此間一直保持與伊姆萊通信。在沃氏看來,旅行就是解放身心的空間移動,應該不斷思考哲學、社會以及人應該如何存在等嚴肅議題。旅行是以具體的行為來追求精神的更加完善,應該在不斷旅行的經驗中去調整先前的認識。在這些書信中,沃氏對北歐文化、自然和風土人情充滿了感情。

>>內文選讀:

譯者序(節選)

1795年6月,一位36歲的英國女子懷抱13個月大的女嬰乘船從英國北上東去,開始了為期百天的北歐之旅。她此來一為受託於人,追討失物,二為寫本遊記,考察她愛好的風俗道德與文明演進的話題,以便交付倫敦書商出版。因此,她是母親、商務代理和作家。即便在兩百年後的今天,能同時勝任這三重身份的年輕女性也算是厲害角色。此人就是英國女子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

18世紀的英國,家庭出身不高的職業女性出路極少,或是給有錢的太太小姐當陪伴,或是進不多的女校教書,或是在貴族或中產人家裏當家庭教師。這些沃氏全都幹過,全都不滿意,最後轉向文字,靠寫作賣文為生。

她懂法語、德語、荷蘭語,翻譯過這些語言的宗教和道德類著作。又因為給雜誌《分析性評論》寫書評,熟讀了文學和哲學,敏感於各類思潮。

她的第二個女兒也叫瑪麗。她為生這個女兒送了命,產後11天即死於產褥熱,死時年僅38歲。二代瑪麗長大後嫁給了浪漫派詩人雪萊,她也是才女,擅寫小説,21歲即寫出英國第一部科幻小説《弗蘭肯斯坦:或曰現代的普羅米修斯》,主題是科學家模仿上帝造人,結果造出了一個強過自己的怪物,造成局面失控,反噬自身。這一主題為後世流行文化中的大量此類小説電影開了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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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題目,《北歐書簡》是書信集。這是18世紀歐洲人喜好的一種文學形式,不少小説以此為框架敍事,如理查遜寫戀愛的《帕米拉》和《克萊麗莎》;也有假借外國人之口抨擊本國社會現狀的政論文集,如法國人孟德斯鳩的《波斯人信札》和英國人哥爾德史密斯的《世界公民,或曰中國哲人的通信》。從內容上看,《北歐書簡》是遊記。遊記作為文學體裁同樣古已有之,於北歐而言甚至還近在眼前,因為就在沃氏踏足北歐前十年,英國遊記作家威廉·科克斯就已來過此地,寫了《波蘭、俄羅斯、瑞典、丹麥遊記,並間雜歷史陳述與政治探究》,更早時科克斯還著有《瑞士素描:自然、民事以及政治狀況》。科克斯是第一個用“如畫”概念描述瑞士風景的人,“如畫”也正是沃氏看待北歐山水的視角。

其實在審美方面,科克斯和沃氏都算不上獨特,只是跟風而已,因為當時英國風景園林界流行的審美趣味就是如畫,這算是英國審美開發出來的一種自以為獨特其實卻摻雜着法國影響的眼光。從定義上看,“如畫”介於英國哲學家伯克提出的“崇高雄壯”和“秀美優美”的概念之間,指一種不規則、不對稱、令人愉悦的多樣化,例如,中世紀廢墟出現在自然場景中就是如畫。18世紀90年代在法國大革命問題上和沃氏及其所屬的激進派有過論戰交鋒的伯克在其少作《雄壯與秀美概念之哲學探源》一文中認為“雄壯”和“秀美”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審美體驗,“秀美”的特點是“平衡”“光滑”“精緻”和“色彩”,“雄壯”的特點則是“巨大”和“恐怖”。這種兩分法對18世紀乃至後來的浪漫主義審美觀均產生了巨大影響,而“如畫”的表述後來雖然未能演化成連貫的理論,卻對十八世紀英國的造園熱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包括沃氏和小説家簡·奧斯丁在內的各類寫作者都能在自己的作品裏嫺熟地談論“如畫”。可是在北歐,尤其是在以奇石海岸著稱的挪威,那種景象或許更應該是“雄壯”而非“如畫”吧。

甚至在考察道德風俗這一點上沃氏的做法也並不新鮮。因為看題目,至少科克斯一樣對所歷之地的政治經濟、歷史法律感興趣,這也是一般遊記作家關心的對象,否則寫遊記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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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説寫信,寫遊記,寫道德都不新鮮,《北歐書簡》的最大價值又在何處?我認為是寫情。今天的讀者再看《北歐書簡》,會驚訝於其中的豐沛感情,甚至難免覺得是文人的誇張做作。這是因為今天的文學審美不再以感傷為美,但是18世紀不同,那是研究者們眼中既精緻又粗糙、既文雅又野蠻的時代。

何況憂鬱感傷原本就不是什麼負面詞彙。追溯起來的話,它是文藝復興的時代精神。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是憂鬱王子,威尼斯商人安東尼奧一上場就説自己既不為買賣,也不為愛情,可就是莫名所以地憂鬱煩亂。和莎士比亞同為17世紀作家的羅伯特·伯頓更是著有《憂鬱的解剖》一書,將憂鬱分為愛的憂鬱和宗教憂鬱兩種,他還分析憂鬱的成因、症狀和療法。此書風格卓越,流傳甚廣,憂鬱成了伊麗莎白時代情感細膩的高尚人士的一種惺惺作態。到了18世紀,文壇領袖塞繆爾·約翰遜和另一位文學怪才勞倫斯·斯特恩都是《憂鬱的解剖》一書的擁躉,後者的《感傷之旅》更是以一個敏感青年為主人公,融自傳、小説與遊記為一體,同時專門寫情,使其18世紀感傷主義文學的代表作之一,也為《北歐書簡》樹立了一個範式。黃梅先生有文分析《感傷之旅》中的“情”,認為此“情”包括同情敏感、樂善好施和兩性之間的愛慾風情兩種,既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傾向,也是高度個人化的斯特恩式的表達。無論如何,多情善感成了18世紀社會公認的優良品質。

然而《北歐書簡》寫“情”又有不同,它並非只是模仿先例,而是寫出了自己的獨一無二。這情至少有兩個層面,一是失戀的苦惱,這是一般人面對失戀都會有的情緒;二是論辯感性、理性和想象力之間的關係,理清個人頭腦的構成,認識到感性並非理性所能壓抑,也不應為任何東西所壓抑。它是存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令人痛並快樂的生存體驗。這個層面的思考就非一般人所能為。

《北歐書簡》中的第一人稱敍述者(就當她是沃氏本人吧)常常説自己極度憂鬱,心情激盪,頭腦混亂,這不光是“多情客”的必備特徵,也是沃氏自己在遊歷斯堪的納維亞時心境的真實寫照。



  作者:李博婷

  編輯:周怡倩

責任編輯:朱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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