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説明什麼呢?成佛在瞬間,人人可成佛,關鍵在覺悟,方式無所謂。這是一個智慧的境界,一個自由、自覺和自然的境界。
禪宗是一種中國的學問,中晚唐之後成為漢傳佛教的主流,也是漢傳佛教最主要的象徵流派之一。我們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最早是周易,然後是先秦諸子,再然後後是禪宗,禪宗代表了中國智慧的一個新的階段。
什麼是禪宗
什麼是禪宗?先解釋一下什麼是禪。禪本身的意思是靜慮,原本是佛教的一種修行的方法。具體的方法就是打坐,盤腿坐下,安安靜靜地想。不是想,叫非想;不是不想,叫非非想,最後進入一種什麼境界呢?想入非非。
用最白的話來表述坐禪,就是發呆,這是佛教的一種修行方法。但禪宗不是坐禪,禪宗是佛教的一個宗派。
禪宗是怎麼產生的呢?據禪宗自己的説法,是有一次釋迦牟尼佛祖在靈鷲山開大法會説法時產生的。因為佛祖自己是沒有著作的,他的弘法傳法就是靠開大法會,辦講壇。弟子們把説法的內容記錄下來,這個就叫做佛經。所以佛法上第一句話就是“如是我聞”,意思是説我當年就是這樣聽佛祖説的。
這一次佛祖開大法會講得非常精彩,可以説是金蓮點地,頑石點頭,天花亂墜。這個時候佛祖就拿下一朵花,問你們明白嗎?所有人都不明白。只有一個叫摩訶迦葉的弟子笑了,他笑了以後,佛祖就説了這樣一段話:“吾有正法眼藏,涅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從此,禪宗就產生了。而且佛祖還給摩訶迦葉指定了接班人,那就是阿羅陀。一路傳下去之後,到了第第28代就是菩提達摩。
菩提達摩到了廣州之後,一路北上到了當時的南京,當時的皇帝是梁武帝,非常信奉佛教,他説我皇上不做了,我去做和尚。後來文武百官又把梁武帝從寺廟當中贖回來。梁武帝問菩提達摩:我有沒有功德呢?菩提達摩説你沒有功德,因為你贊助是為了求回報,所以你沒有回報。
後來就談不攏了,菩提達摩就繼續北上,來到長江邊上。菩提達摩從江邊摘了一片蘆葉扔到江裏,然後就過江了,這是“一葦渡江”的典故。菩提達摩到了嵩山,面壁九年。據説當時鳥在他頭上築巢都不知道。當時所有和尚都要念經、打坐,因為他不動的,唯其獨特,所以引人注目。菩提達摩是禪宗一祖,然後有二祖,三祖,把禪宗發揚光大的是六祖惠能。
慧能本身是俗家人,姓盧,出身敗落的仕宦家庭,以砍柴為生。慧能聽説湖北蘄州黃梅雙峯山弘忍大法師的《金剛經》講得最好,就去找弘忍法師。弘忍法師問他是哪裏人啊?他説我是閩南人,弘忍法師説閩南人不是野蠻人嗎,怎麼還可以學佛呢?慧能説不對,人有南北,佛沒有南北,閩南人怎麼就不能學佛呢?弘忍法師一看這個人了不得,很有慧根。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説那好,你就到廚房去吧。當時學佛首先要到廚房去幹活。
相傳弘忍為傳衣缽,命弟子們各作一偈以呈,神秀作偈雲:“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弘忍法師認為神秀“未見本性”,所以沒有託付衣缽給他。因為佛家講是四大皆空,你還有一面鏡子,就是沒有得道。結果慧能就從廚房跑出來説,我也寫一個。大家都在笑他頭髮都沒有剃度,又不認識字,怎麼寫呢?慧能請一位香客幫他記錄下自己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法師看了以後大吃一驚,心想這才是正宗的禪宗,衣缽要傳給他。弘忍法師就給慧能講《金剛經》,講到一半慧能就明白了。然後,弘忍法師把衣缽傳給慧能。為避免和神秀的爭執,弘忍法師就帶慧能去南方。
走到江邊,有一條小船,弘忍法師説:“河當你渡,我渡你過河。”慧能説:“迷時師渡,悟時自渡。”弘忍法師很是欣賞。後來,慧能又回到廣州嶺南,隱姓埋名十幾年。後來弘忍法師死了,也沒有傳下衣缽,因為神秀學問高,大家都推他為住持。
慧能在嶺南隱居15年。有一次在廣州法性寺拜訪印宗法師,值印宗法師講《涅經》,有兩個僧人辯論風和幡。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爭論不休。惠能説:“不是風動,亦非幡動,仁者心動。”
印宗聞之竦然若驚。印宗問慧能:聽説五祖弘忍大法師的衣缽傳人六祖南下了,莫非就是你?慧能便出示衣缽,印宗歡喜讚歎。
隨後,集合僧眾,在法性寺菩提樹下為慧能剃髮,又請著名的智光大師等為他授具足戒。兩月後,慧能即於寺中菩提樹下,為大眾開示禪門。後來就創建起了禪宗南宗。我們現在説的禪宗,就是慧能創立的禪宗。
佛教的中國化
為什麼慧能創立的南宗這麼興旺?因為他真正做到了佛教的中國化。
任何外來文化進入中國要想站住腳,都必須中國化。歷史上很多外來宗教,比如伊朗的摩尼教、以色列的猶太教、基督教(大秦景教)也傳入了中國,但在中國的勢力都沒有佛教大,就是因為佛教中國化了。
中國文化是一種世俗的文化。中國人熱愛的生活是四世同堂、男耕女織這樣一種家族式的生活。而佛教的出家人,不姓自己的姓氏,取得一個法號姓釋,這在儒家看來是“無父”;出家人見到皇帝不磕頭,雙手合十叫阿彌陀佛,儒家叫“無君”;無父無君則是禽獸。和尚還不能結婚生孩子,按照儒家的説法,“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印度傳來的佛教和中國的世俗文化有很大的衝突。此外,世俗裏還有很多東西,例如做官發財,男歡女愛,信了佛教什麼都沒了。因為這些衝突,佛教必須中國化,禪宗做到了。
首先,禪宗認為淨土是不存在的。佛教有一個基本的教義,只有一個字,就是“苦”。釋迦牟尼原本是迦毗羅衞國的皇太子,他出家了,因為有一天出王城的時候,看到的都是生老病死,他看到的都是苦。什麼地方不苦呢?西方淨土。而禪宗認為西方淨土是不存在的。慧能説,東方人苦叫西方,那西方人苦叫何方呢?這個邏輯不對。慧能説的西方淨土實乃心中淨土,所以慧能説:“隨其心淨,即佛土淨 。”他的拯救道路是自己內心的清淨,而不是呼喚佛的拯救。
第二,禪宗提出讀經無用的思想。禪宗之前,佛教修行要讀經書,但禪宗認為讀經是沒有用的。有一個人聽禪宗説不讀經,開始他是反對的,要去找禪宗辯論。走了半天肚子餓了,看見一個老太太在賣點心。他想向老太太要一些點心,老太太説,你的擔子上挑着什麼呢?他説是經書。老太太説,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答上來了我就白送給你,如果答不上來你就走吧。
老太太問:《金剛經》上説,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三心都不可得,請問大和尚,你要點哪個心?這個和尚一聽就愣了,我挑了一擔經書去找禪宗辯論,走到這裏連一個老太婆都辯論不過,我還讀什麼經。
第三,禪宗也提倡打坐無用。慧能的徒弟七祖懷讓在傳法的時候,他的徒弟道一(俗姓馬,世人稱馬祖道一)每天嚴格地修持坐禪。懷讓故意拿了一塊磚頭在道一面前磨,道一很奇怪,問他幹嗎?懷讓説我要把它磨成一面鏡子。馬祖道一就説這怎麼可能?懷讓説,既然磨不成鏡子,坐禪就能坐成佛嗎?馬祖於是大徹大悟,從此專心修持“心地法門”,注重自心覺悟,成為禪宗八祖。
禪宗發展到後來,甚至發展成為罵佛。唐代有個禪僧叫丹霞天然,在應試途中偶遇禪僧,於是轉入佛門。丹霞天然曾經騎在聖像上,禪宗的八祖馬祖道一笑着對丹霞説:“我子天然。”丹霞一聽馬祖的話頭好,就一溜煙從聖僧像上滑落到地,鞠躬禮拜地説:“謝謝師父賜與法號。”從此,他就名為天然了。
丹霞天然在唐憲宗元和年間(公元806~821年),到洛陽龍門的香山寺,與伏牛自在禪師結為莫逆之交。有一次他在洛陽慧林寺,遇到天氣大寒,難耐寒冷,就取下木佛,燒火取暖。寺裏的住持説:“你怎麼可以燒我們廟裏的佛像呢?”丹霞天然説:“我是為了取捨利子啊。”主持很惱火:“木佛怎麼可以燒出舍利子呢?”丹霞説:“既然沒有舍利子,我就再拿兩尊木佛來燒吧。”
頓悟成佛
佛陀的本意是覺悟者,覺悟的人就是佛,不覺悟的人就是人。
眾生和佛有什麼區別?就是看你覺悟還是沒覺悟。但並不是所有覺悟的人都是佛,成為佛有三個條件:第一是自覺,第二是覺他,第三是覺行圓滿。怎樣覺行圓滿呢?就是能渡眾生。
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悟道的第一條就是苦。佛祖立下的弘願就是普渡眾生,讓他們脱離苦海。這裏有一個問題,佛祖如果説立下弘願要普渡眾生,但所有人都是可以渡的嗎?所以,禪宗説眾人皆有佛性,所有人都具備成佛的可能性。為什麼眾生沒有成佛呢?禪宗説因為“迷”,迷就是眾生,醒悟就是佛。眾生為什麼迷?禪宗解釋説是因為執,認死理,一根筋,不開竅。執則迷,迷則不悟,叫執迷不悟。
唐代禪宗有一個百丈懷海大法師,有一則著名的“野狐禪”的公案。一次,懷海禪師説法結束,大眾皆退,唯獨一老者逗留,懷海禪師問道:“你是何人?”
老者答道:“我不是人,是一隻野狐,過去佛曾在此山修禪傳法,因一位弟子問我:‘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我回答:‘不落因果!’因此一語,五百世墮落野狐之身,今請大師慈悲開示,令我脱野狐之身!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
懷海禪師答道:“不昧因果!”(不被因果矇蔽)老者大悟,隨即告辭。不落因果,指大修行人不受因果報應,並不符合因果的道理;有因就有果,懷海大法師大聲説不昧因果,不是不落因果,也不是落因果,是無所謂因果。於是,野狐狸脱胎換骨重新成人。
禪宗説破什麼呢?第一是破我執,不要説我聽見,我看見,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就像野狐禪一樣,不能執迷於因果。
第二是破法執,禪宗説法也得破。一天到晚説法也是執著。禪宗説世界如是空,世界是空,世界也不是空。明白了嗎?是很難明白。
我在講課的時候,有一個人上來問説:我明白了,禪宗的境界就是“不立文字”,那我考試的時候我就交一張白紙,我説可以,那你要成績的時候,我就對你笑一笑。
禪宗就是譏諷,禪宗的書當中充滿了這樣的東西。比如説有一個人問惟寬禪師,你們説眾生皆有佛性,那麼狗有佛性嗎?和尚説有啊。那麼你有佛性嗎?惟寬説沒有。那個人説,既然眾生皆有佛性,你怎麼沒有?惟寬説因為我不是眾生。那麼你是佛嗎?也不是。你不是眾生也不是佛,那你是什麼東西?惟寬説我也不是東西。
在禪宗看來,一切皆可否定。最後的結果是一切都不必否定。因為我把我、把佛、把道、把經書全部都否定了,就沒有什麼可否定了,沒有什麼可否定,那麼一切都不必否定,一切都不必否定之後,幹什麼都可以了。
你要當企業家賺錢不耽誤,你要當公務員也沒有問題,你要娶妻生子也不耽誤,都可以,什麼都可以做。區別只在於什麼呢?只在於悟與不悟。你該幹嗎就幹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最後成佛與否,看你有沒有悟。
所以你覺悟只在一瞬間。有一個和尚叫道卓和尚,他的學生問他,怎麼才可以成佛。老師問他説,你吃粥了嗎?吃了。洗碗了嗎?沒有。洗碗去。這個學生就悟了。
還有一次,他收新學員。問第一個學員,我們這個寺廟你以前來過嗎?學員説來過。他説:好好好,吃茶去;又問第二個學員説,我們的寺廟你有沒有來過?學員説沒有,他説好好好,吃茶去。院長就問他怎麼都叫他們吃茶去。他就説:院長,吃茶去。這個院長也悟了。
禪宗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説明什麼呢?成佛在瞬間,人人可成佛,關鍵在覺悟,方式無所謂。這樣的一個智慧的境界是自由、自覺、自然。
曾國藩隱退之後,寫了一個對聯,上聯是:粗衣淡飯渡一場,這等福我等享得;下聯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些事兒輩承擔。這就是,該放下就放下,該拿起就拿起,想放下就放下,想拿起就拿起,這就是禪宗的境界。
禪宗説,一開始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學了一陣子之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學到最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但這中間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所以,禪宗也説“青春翠竹,總是法身,鬱郁黃花,莫非般若”。
如果大家還不明白,我們就唱電影《少林寺》的插曲《牧羊曲》:太陽從嵩山山坳裏冉冉升起,早課的鐘聲,驚動了樹林裏的飛鳥,山坡上長滿了綠綠的青草……這是什麼?這就是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