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冬梅 西窗夏竹 南華秋水 北苑春山
如果把詩文比作一匹華麗的錦緞,那麼書畫乃是這錦緞上最美的繡品。不知何時,我漸漸喜歡上了書法。或邀上三、兩好友,去博物館、去展室,徜徉在藝術的殿堂;或斜倚在窗前的沙發,翻翻幾帖字畫,一本古書,任墨香詩情流淌。不久前,有幸觀看了呂建德先生近期的作品,感受到呂先生書法特有的飄逸、奔放、雄奇、秀麗的藝術風格。
駿馬秋風冀北 杏花春雨江南
呂建德先生精通音律又工於書法。幼承家學,數十年臨池不綴,博採眾家之長,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小楷,接源魏晉,旁參隋唐,方正端嚴,風神散溢,古樸中有逸趣,典雅中見凝重。行書,融南貼入北碑,點畫勁健,剛柔相濟,遒麗天成。草書,體勢奇崛,龍飛鳳舞,揮毫落紙如雲煙。“目送歸鴻,手揮五絃。俯仰自得,遊心太玄。”正如他自己所言:“書中有天地,萬物自然生。吾書寫我意,人書合一統。”
王羲之是我國古代傑出的書法家,榮獲“書聖”之稱。《蘭亭序》是一篇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是名至實歸的天下第一行書。東晉永和九年,王羲之等四十一人在蘭亭舉行了一次著名的詩酒集會,與會者臨流賦詩,各抒懷抱,抄錄成集,王羲之為詩集作了序言。觀呂建德先生所書《蘭亭序》,骨力勁峭,自然流逸,得晉人之飄逸與規矩,在線條的若有若無之間,體現出小楷的最高境界。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詩中的台城,舊址在今南京市玄武湖旁,與雞鳴山相接。從東晉到南朝,這裏一直是朝廷禁省(晉、宋間稱禁省為台,故禁城亦稱台城)和皇宮所在地。那些奢侈無度的帝王,象比賽一樣,一個個在台城中造起豪華宏偉、金碧輝煌的宮殿。至中唐,昔日繁華的台城已是“萬户千門成野草”,到晚唐韋莊時,這裏就更荒廢不堪了。記得三十多年前,我在南京小住了五、六天,憑弔古蹟,遍遊名勝,特意去雞鳴寺北與明城牆相接的一段尋覓台城遺址,仔細觀察發現,遺址處的城磚與附近明代城牆所用磚的規格確實不同。
起句不正面描繪台城,而是着意渲染氛圍。江南的春雨,密且細,在霏霏雨絲中,四望迷濛,如煙籠霧罩,給人以如夢似幻的感覺,情致纏綿。暮春三月,碧草如茵,又顯出自然界的勃勃生機。次句“鳥空啼”的“空”,寫出了台城落寞蕭瑟之狀,加深了“六朝如夢”的悲涼。那些在台城追歡逐樂的六朝帝王早已成為匆匆過客,只有鳥兒仍在發出歡快的啼鳴。“最是”二字,突出強調了堤柳的“無情”和詩人的感傷,以繁榮茂盛自然景物的“依舊”暗示人世滄桑。融情於景,終古如斯的長堤煙柳和轉瞬即逝的六代豪華形成鮮明的對比,以物的“無情”反託人的傷痛,充滿了弔古傷今的哀愁。
徜徉於展室,我仔細地欣賞着。“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這首《漢江臨眺》最能代表王維詩歌的獨創風格。詩人將漢江橫卧楚塞而接“三湘”通“九派”的浩渺水勢,將忽隱忽現、時有時無的蒼茫山色,將飄浮在水濱前、與遠處天空一起翻湧搖盪的襄陽城邑,輕筆淡墨,融畫入詩,又寓情於景。難怪王士貞説:“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是詩家俊語,卻入畫三昧。”
全詩用白描的寫法,從大處落筆,以簡馭繁,以形寫意。甚至不寫山色是青是紫,是濃是淡,只説其若有若無,真像一幅水墨畫,一切都是粗線條的,毫無瑣細之感。在山水詩的創造上,開啓一代詩風。他力求勾勒一幅畫面,表現一種意境,給人以渾然一體的印象。正如清人沈德潛之點評“每從不着力處得之”。而書法作為文章的載體,詩詞歌賦之名篇,經書法大家的妙手點睛,便更能彰顯其超凡的神情風韻。
萬樹梅花一潭水 四時煙雨半山雲
流連在展室,我認真地觀看着。心緒追逐着詩的意境恣肆縱放,情感跟隨着墨的點划起伏盪漾。不由想起康熙帝為董其昌的墨跡題過的一段跋語:“華亭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於褚(chǔ紙)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每於若不經意處,風神獨絕。如清風飄拂,微雲卷舒,頗得天然之趣”……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的這首邊塞詩是唐詩中的珍品,引領着我走進了西北高原,看那滔滔黃河從天際奔騰而來,好像一條絲帶逶迤飛上雲端。與遼闊的原野相稱的是矗立的高山,山環抱着一片孤城,相形之下,越見山勢巍峨雄壯。“黃河”與“白雲”,“一片孤城”與“萬仞山”,句中自對,神思飛躍,千秋筆墨入畫圖。
古代的西北,人煙稀少,氣候異常,然而土地遼闊,河山壯麗。它沒有旖旎宜人的江南風光,卻另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力量,一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呂建德先生的這幅作品,選用了結體謹嚴,筆姿厚重,沉穩大方、雄健挺拔的魏碑行書體書寫,與王之渙的千古奇句一脈相承,渾然一體,珠聯璧合,展現出氣勢雄渾,意境闊大的盛唐精神,讓人感到一種來自遠古的幽香書卷氣,同時也領略到書法家的胸襟和氣度。
一幀幀,一幅幅,建德先生的書法隨着詩人風格的不同,有的多用“魏碑”的筆意,或雄渾,或秀逸;一幅幅,一幀幀,建德先生的運筆隨着畫面的各異,有的融入“二王”的韻味,或纖濃,或豪放。拙辣的線條中藴含着別具一格的清麗,曠達的點畫間流動着空靈漫渺的詩情。“山沓水匝,樹雜雲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劉勰《文心雕龍》)書的墨趣,樂的旋律,詩的意境,相交相融。
“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陰來”北宋詩人徐俯在文學史上遠不如他的舅舅黃庭堅出名。錢鍾書的《宋詞選注》收錄其詩一首,即這篇《春遊湖》。詩中描寫春日湖上的動人景色,構思巧妙,富有情趣,曾傳誦一時。南宋張炎《南浦》詞中的名句“荒橋斷浦,柳蔭撐出偏舟小”就是從徐俯這首詩蜕化的。強調了斷橋的“荒”意和偏舟的“小”字,比徐俯詩更明確地點透了那點荒涼感在桃紅柳綠中的調劑作用和詩歌構圖以小襯大的辯證關係。
後兩句體現了中國詩歌藝術的兩個重要審美特點:一是寫景在秀麗之外須有幽淡之致。花開燕飛,固然明媚,然無斷橋野浦,便少逸趣。二是以實寫虛,虛實相生。只消寫出小舟一篙撐出柳蔭的悠然形態,水面的空闊寧靜和滿湖陰陰的柳色便如在目前。正如此全詩,只在近水景物上做文章,便將滿湖春色烘托了出來。建德先生所書《春遊湖》,筆真情真,自然天成,就像從心靈深處流出的一股泉水,晶瑩透澈。觀之,如飲醇醪(chún láo),不覺自醉。
春水滿四澤 夏雲多奇峯
秋月揚明眸 冬嶺秀寒松
徜徉在盛着詩韻墨魂、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展室裏,好像來到了藝術的大海邊,猶如在茫茫的海灘上,俯身撿拾着一枚枚精美的貝殼。我翻開沙石,追逐浪花,在海灘上找尋它們,有時沉思,有時驚歎。在浪濤拍岸聲中,在藍天麗日之下,在那廣袤無垠、深不可測的藝術海洋裏,我俯身撿拾着一枚枚精美的貝殼。比較它們的形狀,端詳它們的色澤,採擷着,追逐着,幾朵浪花…… (作者:浮萍)
呂建德,字公度。曾任孔孟書畫院書記、院長。現為國家民族畫院書法篆刻院副院長。系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民族管絃樂學會會員、中國狂草書法藝術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