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

  原標題:“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深度人物

  採寫/史航

“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

早上8點,在理塘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門前等待丁真的人(攝影/史航)

  親眼見到在理塘縣城“被迫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她們甚至覺得有些遺憾——真正的丁真應該在小馬“珍珠”的背上,在雪山腳下的牧場中,在宣傳片中那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裏。

  見過丁真後,有人決定繼續上路,去尋找“離丁真更近的地方”。

“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

理塘縣城去往然日卡村的路(攝影/史航)

  理塘被“叫醒”

  早上將近八點,陽光才照進理塘,環抱着它的羣山開始勾勒出蜿蜒的金邊。除了偶爾駛過的汽車,室外零下8度稀薄的空氣裏幾乎沒有其他的響動。而此時,陳虹已經和十幾個丁真的粉絲一起,守在丁真工作的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門口,等着與他相遇。

  沒人知道丁真這一天什麼時候會出現。粉絲們瑟縮在博物館外三堵牆圍成的半包圍空間裏,緊貼着牆角抵擋風寒。“他今天不會不來了吧?”有人擔心起來。

  按照往常的規律,每年的冬天,是理塘的“冬眠期”。在這個海拔四千多米的小縣城裏,寒冬使得時間在踱步的犛牛和旋轉的經筒間流轉得更為緩慢。但這個冬天,理塘被丁真“叫醒”。

  丁真出現在早上九點,伴隨着的是粉絲的尖叫,扎堆湧向他的鏡頭,和簇擁在他身邊的工作人員。

  博物館門口,散亂的人羣迅速地被組織成單列縱隊。沒收相機,不允許拍視頻,不允許錄音,“每三個人只能拿一部手機進場”,甚至連合照的時間都有着嚴格的限制。

  還沒來得及反應,36歲的粉絲陳虹就已經被工作人員帶到了丁真面前。本來準備好問候丁真的藏語,陳虹到嘴邊全都想不起怎麼説,只記得一句表達謝意的“噶真切”(藏語中的“謝謝”)。

  丁真和陳虹你一句“噶真切”,我一句“噶真切”,幾個回合之後,兩個人對視一眼,一起傻笑。直到工作人員在一旁催促,陳虹才從甜蜜的想象中醒過來。

  被迫從丁真身邊走開後,陳虹仍在傻笑。但她也有些遺憾,比起在博物館一角“被迫營業”的丁真,她更想看到那個在賽馬上,在雪山下生活着的丁真。

  她打算繼續上路,去尋找真實的丁真的世界。

“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

格聶山腳下的然日卡村(攝影/史航)

  尋找真實的丁真的世界

  陳虹撥通了朋友譚美的電話。

  接到陳虹的電話時,譚美還在和她的藏族朋友們一起在城西的河邊散步。到達理塘的一週裏,譚美與新認識的藏族朋友們逛喇嘛廟,看燃燈節,喝酥油茶。陳虹調侃她“過得比本地人還像個本地人”。

  一個小時後,這個19歲的姑娘出現在千户藏寨的巷子口。褐色的搖粒絨上衣,搭配灰裙子和黑長靴。這是譚美在成都的服裝店裏鑽研許久後,為自己置辦的“高仿藏族套裝”。每次聽到周圍人評價她“像個藏族姑娘”時,譚美都在心裏暗喜,並附上一句“好多人都這麼説”。

  今年還在讀大學的譚美自封為丁真的“賽馬王妃”,她説自己對丁真的喜歡,是“王妃”對“王子”的喜歡。譚美曾經也追過其它的明星,但卻越來越抗拒“聚光燈下沒有特色的臉”,甚至對濾鏡美白厭惡到極致。丁真的出現成了她審美疲勞下的一次驚喜,她愛上了這種原生態、不加修飾的美。

  正當譚美與陳虹計劃着接下來的然日卡村之旅時,三個從四川德陽來的大姐與她們搭上了話。來晚了幾步的她們沒有趕上近幾天和丁真合影的“最末一班車”,又不甘心就此返程。聽了陳虹的計劃後,幾人一拍即合,決定共同前往然日卡村。

  鄉道005是理塘去往然日卡村的唯一通路。路盤山而上,曲折顛簸,水泥修成的道路中混着沒有護欄的土路,一個個急彎轉過,車內尖叫迭起。這個格聶雪山腳下的小村落和理塘縣城的直線距離57公里,但驅車前往,要開上近三個小時。

  坐在副駕駛上的譚美一路上好奇地觀望着周圍的一切,她笑稱自己這是要“回婆家”了。偶遇顛簸,她故作生氣,“就不能修好了路再來娶我”,實在害怕時,她小聲地自我安慰,“丁真回家的時候也是這麼走的”。

  譚美關於丁真的“知識儲備”一次又一次讓全車人瞠目結舌,她熟知丁真村子裏每一個開通了直播賬號的年輕人,知道村子裏有幾家客棧、幾家餐館,甚至連丁真和村子裏的哪幾個小夥伴聊得好她也都清楚。

  坐在後座上的三個大姐不像譚美一樣興奮,三人難忍路上的顛簸,相互依靠着倒在後座,路上的景緻,眾人的閒聊和尖叫,都沒能讓她們睜開眼。這個來自四川德陽的“粉絲團”前一天剛剛自駕爬升至海拔四千多米的理塘,經歷了十幾個小時山路的考驗後,晚上又因高原反應“幾乎一晚沒睡”。

  這個小“粉絲團”的領隊叫王靜,兩天前,家住四川德陽的王靜在抖音裏第一次看到了丁真標誌性的笑容。做了22年珠寶行業的王靜把丁真純真的笑容描述為“不摻假”,在她眼中,丁真眼睛裏的那種清澈,“刻意去裝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要親眼看一看丁真!”本就有旅行計劃的王靜堅定地選擇了理塘作為目的地,並把丁真的視頻分享到“姐妹三人”的羣聊裏。她通過語音向兩個好閨蜜發出了邀請,“要不要去理塘看丁真?”

  王靜的閨蜜雅琪看到她的分享時,還不知道丁真是誰,理塘是哪,她在對話框中敲下“禮堂是啥子地方,去那幹嘛”。另一個閨蜜玉珠則被視頻中的雪山所吸引,“走!去看雪”。就這樣,一個奔着丁真,一個衝着看雪,還有一個“就想和閨蜜們一起出去玩”,三個人快速地安排好了各自店裏的工作,開啓了這趟説走就走的旅程,有人甚至還為此“推了筆大生意”。

  沿山路蜿蜒而下。穿過雪山下的溪谷和犛牛遍地的草原,汽車駛入然日卡村。主路兩邊多是隻有一層的土房,時有犛牛悠閒地走過。村子裏沒有什麼聲音,偶有放牛回來的村民站在路口張望。幾個人多番打聽,發現丁真的家就在路旁的一座小屋裏,但“家裏人去放牧了,暫時不住這兒”。

  看到丁真的家鄉,王靜覺得自己“更喜歡這孩子了”。丁真總能讓她想起自己最苦的那段日子——22年前,王靜自己創業開珠寶店,那段時間裏顧客不信任,貨不好賣,靠家裏的支持才能勉強維繫生活。“我們都是苦過來的,丁真其實他本人也是個苦孩子”。出於對“苦”的共情,她對丁真有種長輩對晚輩的憐愛,“就像孃孃(四川話中的“姨母”)喜歡一個小孩子那種。”在王靜看來,即使在艱苦的生活裏,丁真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教養和“不摻假”的快樂,這讓從來不追星的王靜“發自內心的欣賞”。

  而此時的譚美正忙着辨認村裏的建築,“這個是舅舅的客棧”,“丁真的視頻在這裏取過景”,“前面那個不是旅館,是寺廟”……車上每個人的疑問,她都如同導遊般一一解答。行至村前的草原,她粗略地數了數犛牛的數量,就知道這些犛牛是村子裏哪一户的——“我知道村子裏犛牛最多的是哪一家”。

  然而這個“旅行團”來得時間並不湊巧,就在前一天,因為疫情,格聶鎮開始禁止外來者在然日卡村留宿,汽車剛駛進鎮裏,便被檢查點設卡攔下,司機的行駛證被暫扣,工作人員告訴車上的人:“今晚必須全部回去。”

“營業”的丁真,並沒能滿足她們對遠方的想象

王靜與丁真的合影(圖/王靜提供)

  “他確實讓我對生活有了一點期待”

  回程的路上,譚美打開自己帶的零食包與車上的人分食,那本來是她給丁真村子裏的孩子準備的禮物。她細數着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些地方,覺得遺憾,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她本可以在草原上看“日照金山”,爬到山腰看“格聶之眼”,可以去感受那些“離丁真更近的地方”。

  譚美看着車窗外漫天的星星,有些不甘心地宣告,“明年我一定再回到這裏”。想了一會,她又補上一句,“到時候讓丁真娶我”。

  據去哪兒網數據顯示,截止11月25日,四川甘孜地區酒店預定量較去年同期增長89%,以甘孜康定機場、亞丁機場為目的地的訂單量同比去年增長近2成。理塘縣文化廣播電視與旅遊局一位工作人員估算,丁真走紅後理塘縣城的遊客數量“至少比去年多三分之一”。

  在丁真工作的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門前,沒有一個早晨是平靜的。十二月中旬,幾乎每個早上都有十來個粉絲趕到這裏,在高原的寒風中等待一張合照,一個簽名,以此來開啓他們在理塘的一天。他們中有人為丁真奔波,按着丁真的日程表在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時間、地點裏苦等。也有人因為丁真愛上了康巴文化,在冬日的暖陽裏轉着經筒,喝着藏茶。

  丁真的另一位粉絲餘潔説,喜歡丁真是因為她“最想要的就是自由”, 在大城市讀書、考試,單調受限的生活讓餘潔感到束縛,她希望通過“更廣闊的環境”來擺脱生活的庸常。

  在短視頻平台上看到丁真時,餘潔被眼前的康巴漢子打動,她“從丁真的眼神裏看見單純”,“從丁真的笑容中看見質樸”,再然後,她看到他背後“廣袤的草原,清澈的湖水,藍得沁人心脾的天空”,餘潔確信,這就是她想象中自由的生活。

  相似的理由也出現在譚美、王靜、陳虹等人的敍述中。在她們的眼裏,丁真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明星,喜歡丁真,是因為能從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生活中,感受到她們現實生活中那種稀缺的美。

  在餘潔來看來,那是城市裏很難抓到的“自由”,對於譚美來説,那是工業化造星體系之外的“純”,對於王靜來説,那是半點兒也不摻假的“真”。她們在丁真的眼裏,得以窺見自己嚮往的生活。

  在丁真身上真的找到了她所向往的那種自由了嗎?餘潔自己也“説不清楚”。她印象裏,每次見到丁真,他都“被工作人員圍得嚴嚴實實,背景也不再是宣傳片裏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這讓她感覺“有點遺憾”,她希望丁真“可以再回到以前生活的那片藍天下草原上”。

  但餘潔可以確定的是,與丁真短暫的相遇的確給她的生活帶來了一點變化——她開始期待可以和他一起説話,一起交流,甚至有一天能和他成為很好的朋友,一起回到雪山下的故鄉。“就我的私心而言,我覺得認識他確實讓我對生活有了一點期待。”餘潔説。

  回到了德陽的王靜繼續經營着她的珠寶店鋪,幾天過去了,在然日卡村的所見所聞仍讓她記憶尤深,“那個民宿的廁所,一院壩牛糞,簡直沒法下腳”。每當王靜想到“那個孩子生活那麼艱苦,還那麼陽光,而且笑容是發自內心”,她總能感覺到感動與催她向前的力量,“以前我去鋪子裏總是懶踏踏,現在起得早了,做事也積極了。”

  “我會做他沉澱後的固定粉絲。活了四十歲了,沒追過星,沒喜歡的藝人,甚至沒有喜歡的網紅。唯有他,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王靜計劃着下一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去到雪山下的然日卡村,騎馬,看草原,再帶上文具發給然日卡村的孩子們,她盼望長大後的他們,也能擁有和丁真一樣純真的笑。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虹、譚美、王靜、雅琪、玉珠、餘潔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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