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是我第一次去藏區,卻不是第一次動去藏區的念頭。十八歲的時候攢了四千塊錢要去拉薩,家人紛紛阻攔,哭喊着那裏民風剽悍、人死了不能入土為安,再加上心裏那點慫勁兒,到底是未成行。
這次去甘南,在蘭州短暫停留後直奔碌曲、夏河。三場廟會,把地道的藏區文化和虔誠得近乎原始的信仰攤在我面前,我愣住了,好像一場社會學調查過於宏大,而我只是剛聽説這三個字的學生。能做的無非是作為旁觀者,對這一切沉默致敬。
DAY
01
蘭州
相對於看見蘭州,我是先聞到了蘭州。
酒店位於蘭州火車站和五泉山公園中間,一出酒店,就聞到了濃郁的拉麪味兒。這味道熟悉,大學後面的墮落街,小區側邊的逼仄夾巷,都會有這味道,蘭州牛肉麪的味道,早就深入我這個南方人的胃。
循着味兒走過去,叫得上名的連鎖麪館“馬有布”,叫不出名的各種傳統牛肉麪、炒麪片密集扎堆兒在五泉山公園山腳下,乍一看還想説怎麼都開在公園腳下,後來轉轉發現蘭州的大街小巷都是牛肉麪館。
推門進去,一股熱浪卷着麪湯的味道包圍過來,點上一碗只要七塊錢的牛肉麪:麪湯顏色清透但透着牛肉香,麪筋道有韌性,再撒上厚厚一層葱花和自制辣椒油,吃得鼻子都熱乎的紅起來。
蘭州是個容易吃撐,也適合閒逛消食的地方。
五泉山公園路面陡斜,可以在上面欣賞蘭州城全景:
甘肅省博物館有着濃厚地北方工藝色彩,展品自帶故事性:
圖一:兄弟們跟我上
圖二:天哪他瘋了嗎,好怕怕
圖三:哦我的天啊,我胳膊都折了沒看着嗎?還去打架?
黃河的水比長江還清澈,江邊的風一吹,我就想來瓶啤酒
DAY
02
米拉日巴佛閣
米拉日巴佛閣位於甘肅省安多藏區合作市,全稱是“安多合作米拉日巴九層佛閣”,為了紀念米拉日巴而修建,是藏區唯一一座展示了藏傳佛教各教派塑像、教義的高層藏式建築。
米拉日巴,是我進入藏區後接觸到的第一個名字,它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姓名而是一種尊稱,含義是:米拉家族中穿布衣的人。這是因為米拉日巴修行了“拙火定”,在冬天也能保證體温不降低,可以只穿一襲布衣。
隨着藏傳佛教的發展,各個派別之間因為教義的差別性而各自獨立,而米拉日巴終生未修建道場,以歌唱傳授的方式雲遊傳教,他還修煉過苯教和紅教的密法,參與開創了白教,他對密宗的心得又被後來的黃教所沿襲,所以受到藏傳佛教各派的尊崇。
大範圍的講我應該是個無神論者,命運、機緣、神靈過於虛無玄幻,兩手之外無法觸及,就很難為此交付全部的信任。
但是這次甘南行,看着藏族人風雪裏磕着長頭,用額頭觸摸寺廟的牆壁,頓覺感動,虛無的信仰因信眾的行為而立體豐滿,帶着呼之欲出的力量。
DAY
03
扎尕那
山體由灰白色的岩石構成,凌空入雲,山脊突出,山壁俊俏,羣山包圍着與世無爭的小村莊,怎麼會有一個地方,這麼像阿爾卑斯花園--多洛米蒂?
扎尕那,位於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縣,藏語含義是“石匣子”,是一座四面環山的天然石城,山谷裏的藏族部落將遊牧、農耕、狩獵充分發展起來,自給自足的生活,宛如世外桃源,也是甘肅唯一入選“全國十大非著名山峯”的中高山。
我來的不是扎尕那的黃金季節,草地枯黃結着冰晶,但是村莊裏也沒有其他遊客。
走在安靜的山路上,聽到鳥叫,回頭看見一大羣鳥在空中盤旋,遠處雲霧繚繞,偶爾傳來母親呼喚孩子的聲音。
冬季的尾巴上,在扎尕那收穫了一份秋高氣爽。
進入藏區,一路看到五色經幡隨風飄揚。
經幡在風中撲打出聲音,佛教裏説風吹動經幡,就會隨風誦經。陽光照射到經幡上,這一刻你彷彿聽見經幡上的文字在吟唱。
DAY
04
郎木寺
郎木寺其實並不是某座寺廟的名稱,而是位於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與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交界處的郎木寺鎮,是由美國傳教士埃克瓦爾發現的。
埃克瓦爾在《西藏的地平線》裏描述過郎木寺:“這塊土地本身和它的整個地平線一樣無與倫比。藏區的天空確有它獨特的趣味,遠處,在地球和天空連接處,蒼白陰暗的流雪勾劃出地平線的輪廓。夏天,這裏綠草如茵,草叢中點綴着彩色的斑斑點點,野罌粟花在翩翩起舞。在地平線的遠方,那兒是塊無名地,驚奇便由此而生。”經過他的描述,這個微縮版的“香格里拉”傳遍世界······
郎木寺鎮有甘肅寺和四川寺兩所寺院,甘肅寺叫達倉郎木賽赤寺,四川寺叫達倉郎木格爾底寺,因其位置分別在四川和甘肅境內而被簡稱為四川寺和甘肅寺。格魯派在這裏傳衍,僧人佔到郎木寺鎮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
郎木寺在曬佛節這天迎來了近幾年難得的大雪。
早起看見的郎木寺,是雪中冷淡聖潔的景,又見牆沿殿角躁動的紅,屋檐的銅鈴在風中與佛音和鳴。
大雪攔住了大波遊客,而大佛剛剛揭開幕布就被大雪覆蓋,這場雪讓郎木寺帶上了日式的侘寂,清冷的風雪覆蓋了喧囂的人聲和鮮豔的大殿。
大雪紛飛,藏民長久的等待大佛唐卡展開,雪中白了頭,凍紅了手,男女老弱自發在佛前低頭。
年年重複的慶典,無非是為了驚醒信眾,佛在眼前,也在心中
甘肅寺每年都會舉行曬大佛活動,而我們在好幾天前就看見藏民磕着長頭向郎木寺前進。。人類的原始動物本能讓我們只有在極度放鬆的時候才會打開身體,比如躺在舒適的牀上,比如在陽光下的草地上,而藏民爬起、跪下、撲倒,他們把最脆弱的胸膛放在滿是石子和灰塵的道路上,把敏感的呼吸道交給灰塵、雨雪。
我沒有拍路上磕長頭的藏民,因為不忍,也因為敬佩。我曾經看過一段話,用來形容這種近乎自虐的漫長朝聖倒也合適:“走着走着,你會意識到,無論是何種名稱的上帝,它都只是一種講故事的載體,對於能夠感受到靈魂本身的人來説,你在孤身一人與天地對話的狀態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力量。這就是榮格所講述的,個人英雄之旅。”
肢體動作的重複,並沒有太多值得反覆拍攝記錄,看久了也覺得枯燥,藏民的朝聖之路更多的是個人內在的自省和自我對話。而我們作為看客,所需要做的可能不是去理解它背後的含義和故事,強迫自己消化這種行為背後的文化和理念,而是去體驗、去感受、去尊重這種不同。
畢竟雪花落下的時候,郎木寺就宛若人間天堂,遠遠望去寺廟彷彿懸浮於空中。在這樣的情境下,發生的一切都不需要理由。
DAY
05
西倉寺
西倉寺亮寶節,實在是一場“盛”會。
藏族婦女帶着家傳飾品參加,各色金銀珊瑚翡翠瑪瑙玉石,就沉甸甸又過於普遍的出現在她們身上,再加上她們修長的體型和立體的五官,我彷彿看了一場奢華的珠寶服裝展,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每年的正月十四,碌曲縣西倉寺就會舉辦盛大的法會和巡遊活動:亮寶節。
到了亮寶節這天,西倉寺附近的十二個部落會輪流選出部落中最英俊的男子擔當“戰神”穿戴珠寶手持武器,在族內所有男子的簇擁護衞下前行,繞着西倉寺巡遊。“戰神”身上掛滿珠寶,穿着華麗,而其身後的護衞隊則穿着傳統服裝,手持彩色旌旗,浩浩蕩蕩緊隨其後。
族內女子則穿着華麗的藏袍,佩戴貴重首飾跟着巡遊隊走,看見自己家的男人就激動的揮手拍照。
由於藏族男子看起來特別爺們兒,而藏族女子又過於美麗,以至於我一度認為這每年都要舉辦的亮寶節也是一場藏族青年的相親大會······
真擠啊,亮寶巡遊之後在西倉寺門口舉辦的法會可真擠啊,現在回想起來還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
巡遊結束後,西倉寺僧人會穿着華麗的袍子跳金剛法舞,以表示對自然的敬畏,並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或吉祥如意,具體祈福內容視每年情況而定。佛樂節奏緩慢而聲入人心,節奏鏗鏘,動作流暢而形象。
為了能清楚看到法會表演,我提早一個小時就在廣場上站着,誰知道藏民早就帶着小馬紮蹲守了,而現場由帶着面具的藏族青年揮舞着木棍維持秩序。
啊,到了藏區感覺自己被擠成了弱勢羣體,藏族同胞的羊皮袍子堅挺的幫他們和其他人隔離開來,安穩的或跪或站,而我夾在羊皮袍中間除了能肆無忌憚的偷摸袍子的質感,硬是連彎腰的空隙都沒有。
在寒風中站了兩個小時後,法舞開始了,而法會現場也形成了四大區域:
內場:參會嘉賓和喇嘛近距離觀察區
二層:藏族老弱婦孺區,參雜部分硬拼跪着參觀的遊客
三層:人口過密區,藏族人民的花式羊皮襖和遊客的巨型羽絨服親密接觸
雲淡風輕區:失去戰鬥力的藏族人民開起秀場,而圍觀失敗的各路遊客也紛紛把鏡頭對準他們
好不容易擠出圍觀區,看見小朋友爬到了旗杆木墩上,伸長脖子眺望法會表演。
DAY
06
拉卜楞寺
一路參觀着拉卜楞寺下屬寺廟,順着藏傳佛教的支流回溯到主幹--拉卜楞寺,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廟之一。拉卜楞寺,位於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縣,藏語全稱為“噶丹夏珠達爾吉扎西益蘇奇具琅”,被譽為“世界藏學府”。
寺內不能拍照,所以也沒有太多關於寺廟的照片,但是因為晚上有酥油花展,下午湊巧在大殿聽了場法會。誦經的聲音透過木地板和我的皮膚共振,藏民把錢用紙條包裹投向大殿中央,虔誠的信眾對着殿內的支柱、捲起的坐墊禮拜,遙遙的向心中的神佛,眼前的活佛表示自己的崇敬。
繞着拉卜楞寺有世界上最長的轉經廊,繞着寺廟一週起伏的五公里山路,由兩千多個轉經筒組成。我也去轉了一圈,一圈下來整一個小時。
想觸碰到每一個轉經筒需要瞅準時機,如果前面的人轉速太快,轉經筒上的把手會砸手,而走慢了又會被後面的人踩到鞋,眼睛忙,手也忙,腳也忙,哪還有功夫祈禱和聆聽內心的聲音,一圈下來滿身是灰,手也快磨破皮。但是藏族人不像我這樣狼狽,他們熟練有餘並唸唸有詞,他們用額頭的皮膚把寺廟的牆磚都磨光亮。看見這些我驚訝的想到,有信仰真好。又自覺好像也不需要祈求神秘,現有的一切都已值得感恩。
這次甘南行程大概是因為神佛加持,透着一股子未知的神秘氣息,本來是好天氣的扎不楞寺,在酥油花節宣佈開始的時候下起大雪,温暖的日光變成風捲起雪浪。
從七點半開始,我們以一個小時挪動五十米的速度蝸行在扎不楞寺的風雪中,氣温越來越低,問旁邊的藏族小妹妹:
“你們往年需要排多久?”
“不知道,就一直排隊。”
很好,很佛系。而煙花像燈火星光一樣在眼前絢爛。
寺廟門口安裝了一個LED顯示屏,直播酥油花展會場內情景以及酥油花製作紀錄片,隊伍太長,大量的藏族人就站在顯示屏下久久的看着。雪太大了,轉眼就白了頭,寒風刺骨,他們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觀看,有的人甚至就對着顯示屏磕起長頭。你説信仰要是真的空蕩蕩,他們又怎會這樣把一生託付?
酥油花,需要在低温下製作,而高温下又易損壞,閲後即焚大抵是這個意思。一種燦爛而脆弱的美,卻傾注了酥油花製作者對於信仰的虔誠和恭敬。
酥油花展在夜晚來臨時開始,又在午夜的風雪中結束,僧侶們唱着歌將酥油花取下,這喧囂中不可得的美麗,離了這個夜晚就再也看不到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