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漲潮落幾十載,那條小河依然日復一日地流淌着。
老家楓涇古鎮沒有建造過游泳池。但家門口那條清澈的小河就是我們天然的“游泳池”。雖説冬季它會乾涸,有時甚至一步就能跨過河底殘存的水流,但當夏天來臨,“游泳池”內的清水便會猛漲。因此,每到暮春時節,我就盼着夏天能早早地到來。
夏天一到,便會放暑假。暑假裏,只要不下大雨,每天下午我就和大弟二弟以及鄰家小夥伴互相催促着來到河邊。先是用雙手捧起河水拍打胸部,讓身體適應水温,隨後就一個個躥入河中。恰如一羣“浪裏白條”爭先恐後你追我趕,河面上泛起陣陣水花。
我們都是從“狗爬式”學起的,慢慢地也學會了不算標準的自由泳、仰泳等。當水位很高時,膽大的幾個還會站在石橋上學跳水:俯衝、入水、潛泳、出水,大致是一條倒轉的拋物線。有人把握不好角度,身體就像一塊鐵板平壓下去,瞬間就與水面發生猛烈碰撞。我們稱之為“吃大餅”,嚴重時會震傷內臟。
本人也跳過幾次,好在沒“吃大餅”。不過,在學游泳之初,我曾遭遇過兩次險情。一次是“狗爬”一陣後,站在靠近河灘的淺水中歇歇氣。突然,右腳底一陣劇痛,抬起一看,已是鮮血直流,原來是被碎碗片劃出了一條口子。在兩個弟弟的攙扶下,我用手指緊壓住傷口,一拐一歪地回到家。此後約一個月,我被剝奪了夏天游泳的資格。
第二次險情更要命了。彼時,河面上常有農船駛過,為了避免由此掀起的水波衝擊,我們會提前游到河灘邊。但也有疏忽的時候。那天,大夥遊過一個橋洞,便接近了兩條河流的交匯處,這裏水深流急。我還在奮力向交匯處游去,突然發現一艘農船正從右側駛來,好大的波濤湧起,我的頭部瞬間被淹沒,整個身子迅速下沉,自己感到已完全失去了自控力——大禍臨頭!
此刻,正巧遊過我身旁的一個小夥伴見狀,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往上提。我的臉乘勢浮出水面後,便大口大口地呼吸。與此同時,四肢竭力恢復游泳的動作。這,才得以絕處逢生化險為夷。
多少個夏天已經過去,我卻始終未忘這驚悚的一幕。當時雖沒有看清是誰伸來了援手,但在我的心中,他就是一個值得致敬的無名英雄。
兩次險情並沒有沖淡我游泳的興致——從小學直到初中。後來去松江念高中後,每年暑假回來天天須完成一大堆作業包括課外閲讀,我的游泳時間就難以保障了。而此時,上小學的三弟和妹妹正好“接班”。他倆同樣把學游泳視為“暑假中最大的樂趣”,而每次,三弟的游泳時間總要比妹妹長很多。有意思的是,每當他遊了兩個多小時後,鄰家阿婆總歸會對着河面喊道:“阿弟呀,可以上來了!”有時候,阿婆還會向我們下班回來的父母“告狀”——她是怕孩子游累了會被河水沖走呀。熱心善良的阿婆,她喊了好幾個夏天。
潮漲潮落幾十載,那條小河依然日復一日地流淌着,而當年在河裏游泳的我們,都已垂垂老矣。
每每重返老家,我無不懷着綿綿鄉愁駐足於那座飽經滄桑的石橋,久久凝視眼前這條曾經見證過我們游泳、跳水的小河。只是媽媽、爸爸和鄰家阿婆等都已先後作古——真是好想他們呀!(浦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