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川與魏輔堂

▲作者供圖，下同

看過電視劇《一代梟雄》之後，就有了拜訪青木川的衝動，由於各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9月8日終於踏上了前往青木川的旅程。早晨6點半從西安出發，下午2點鐘到達古城昭化。在遊覽了張飛挑燈戰馬超的葭萌關以後，於晚上7點到達廣元市休息。第二天早晨5點起牀，5點半出發，向大山深處的青木川奔去。經過2個多小時的顛簸以後，我們來到了青木川的牌樓下。儘管在電視劇裏已有印象，但古鎮初拜，仍覺懵然如驚。畢竟是在三省交界的秦巴山深處，一片荒涼的艽野之鄉，驀然突起這麼一片雄渾古雅的髙築巨構，確確乎有些匪夷所思。

青木川位於寧強西北角，地處川、陝、甘三省交界處，襟隴帶蜀。西連四川省青川縣，北鄰甘肅省武都縣、康縣，素有“一腳踏三省”之譽，是陝西省最西邊的一個鎮，距寧強縣城136公里，面積208平方公里。青木川地名及民眾聚集的形成歷史悠久，據考史：青木川原屬川地羌漢雜居區，明成化年間，朝廷統一地名，命名為永寧裏；清光緒年間為寧羌州西路18牌；新中國成立後，鄉民以當地一顆大青木樹為象徵，更名為青木川。

青木川因電視劇《一代梟雄》而聞名於世，吸引無數遊客風塵僕僕，間關千里。剛到古鎮入口，便遇到從京城前來觀光的大學同窗梁同學。大山深處一偏僻小鎮，驚動京城天子近臣，足以説明古鎮魅力巨大，使我對下面的遊覽充滿了期待。

吸引遊客紛至沓來的原因，不僅僅是青木川獨特的地理環境，以及氣勢雄渾的明清建築，而且還因這裏曾經出了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魏輔唐（電視劇中何輔堂的原型）。民國時期，因青木川地僻人雜，政亂匪患，官府無力統治。亂世中，成就了當地一個胸懷大志、勇猛好鬥的人物魏輔唐。魏輔唐原是貧苦農民，弟兄三人，排行老三。他18歲時殺死民團團長魏正先，奪得青木川的控制權。他種植罌粟發家買槍，擁有上千人的地方武裝，雄踞寧西一隅，形成統治一方的特殊局面。在長達二十餘年裏，將青木川建成了一個擁有洋行、商户、茶館、酒店、商賈雲集的邊貿重鎮。

1949年12月，寧強解放後，魏輔唐帶隊攜槍投誠。在1952年的鎮反運動中，魏輔唐被定為土匪惡霸，執行槍斃。

中國自秦統一以來，即可謂泱泱大國。雖然早已實行郡縣制來管理，但實際上中央政府鞭長莫及，多數領域仍屬化外之地。即使朝廷能夠委派一個縣令的地方，規矩也是一個人獨自去上崗，秘書（師爺）還得自己出錢僱請。至於數省交界的深山老林，常有土匪滋事，實際還是延續部落酋長的統治。只要統治者不是過於殘暴，政府一般不會剿滅。今天一個縣的公務員大抵上萬，軍警憲特齊備，尚且往往滋事告急。在100年前，一個縣官加幾個胥吏，又能如何實施政務，確保偏遠山區小鎮的平安呢？如此説來，在“雞鳴三省”的秦巴山區深處，魏輔唐建立民團武裝，保護一方平安，於寧西山民確是幸甚至哉。

青木川分為老街和新街，坐落在鎮子新街北邊的魏氏宅院，分新、老兩宅。宅內有一小門相通，兩宅既相互獨立又連成一體。老宅建於1927年，1929年建成，新宅建於1932年。老宅為典型中式建築，由兩個天井院子組成。上院住家人，下院住僕人。新宅為西式建築，高大氣派，同樣建有兩個天井院子。上院是魏輔唐的辦公場所，下院是警衞室，彈藥庫。新宅是魏輔唐的政務中心，當年魏輔唐在這裏接待了胡宗南。

1952年魏輔唐被鎮壓後，魏氏宅院被政府沒收，魏輔唐的兒子和其母親只佔居其中一間，其餘房間分給了17户貧下中農。小説《青木川》是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青木川不少人是第一次邁進那些院落的深處，以前送柴送米，進後門，範圍限於廚房、柴屋，見不到真正的內裏。現在好了，可以徑直坐到魏老爺嵌螺鈿的太師椅上，將一腳泥痛快地往椅子腿上刮，不用擔心魏老爺的臉色。屋裏那些帶花的厚地毯，也可以肆無忌憚地上去打滾，朝上頭吐黏痰，不怕魏老爺不高興。”

2005年，政府為了發展旅遊業，強行收購魏氏宅院，整個宅院作價13萬元。賤賣祖業，於心何忍！魏氏後人魏樹凱跪倒在宅院泣不成聲。但多年的運動已使他諳熟命運的顏色：“宮使驅將惜不得”；中國自古多運動，再來一次未可知。最終，他撫平了胸中的塊壘，接受了政府的條件。縣旅遊局又承諾聘其兒媳為鎮上臨時導遊，算是皇恩浩蕩了。

連接新街與老街的“飛鳳橋”是政府在2002年修建。1938年魏輔唐出資修建的石拱橋“濟川橋”被拆除了。當年修橋時發生了坍塌事故，造成6人遇難。這便是魏輔唐身負7樁命案中的6樁，還有一樁是殺死了惡霸魏正先。魏輔唐被槍斃了，不知他可曾有過申辯的機會？

穿過“飛鳳橋”就進入了老街，老街也叫“回龍場”。始建於清代，民國時期，魏輔唐對青木川老街進行了規劃和整治，在風貌上形成一致風格。老街沿河佈局，隨河彎曲，平面呈弧形。全長860餘米，佔地面積約10000平方米，現存民國時期建築50餘座。老街建築風貌完整，佈局仍然保存了原有的形式，個體建築基本保持完好。這些建築，或各抱地勢，勾心鬥角；或中西合璧、氣勢恢宏；或造型奇特、令人讚歎，充分展示了房屋主人的霸氣和手筆。

老街上最具特色的建築應該是榮盛魁，位於老街上部，為罕見的旱船式建築，內為三層雕花中式結構。是魏輔唐大哥的產業，整個建築為船式造型，房間設計為各式船倉，按等級為三省往來商賈提供娛樂服務。本鎮居民嚴禁進入榮盛魁，否則將會受到嚴厲地懲罰！榮盛魁不是妓院，也非賭場，在魏輔唐執政時期，青木川古鎮禁設妓院與賭場，關於這一點，當地百姓有口皆碑。

位於老街中部一中西結合的建築，高大宏偉，俗稱洋房子，是魏輔唐精心修建的商貿貨棧——盛世唐。洋貨與山貨在此交換，外來洋貨經貨棧進入平民百姓家中；山貨通過貨棧南下四川、西去甘肅、東往漢中、北上寶雞，可謂四通八達，財源茂盛。現在商貿貨棧被私人購買，主人去了英國，有兩個親戚在這裏看管房屋，同時經營小商品。

在老街的下部有一雕花門窗木板樓組成的四合院，它就是煙館。是舊社會吸食大煙的商業場所。魏輔唐靠罌粟發家，經營煙館是為了吸引過往商客賺錢。但他規定：本鎮居民包括他本人在內，只能種煙，絕不吸食。違反一次，掌嘴灌糞，違反兩次，直接槍斃。由於魏輔唐以身作則，執法如山，若大的青木川古鎮，在煙土氾濫的民國時期，竟無一人吸食大煙，這在當時的中國是十分罕見的。

煙館內有一存放大煙的庫房，建造極具匠心。煙土需保存在恆温濕潤的環境裏。為營造濕潤的環境，庫房依山而建，連山的巨石充當煙庫的牆壁，使得煙庫既恆温又濕潤。

坐落在旱船屋後山坡上面的輔仁中學，是由魏輔唐出資修建。學校始建於1942年，1947年竣工，學校用地由魏輔唐長兄魏元臣捐獻。建校技術工人來自四川，小工由當地農民義務分擔。學校建有教室數十間，禮堂和教師辦公樓各一座。學校建成後，高薪聘請山外教師，除了開設文化課，還必須教授英語。學校實行免費教育，鎮上凡適齡兒童必須上學，否則，家長將會受到嚴厲懲罰。每次學校例會，魏輔唐都要登台演講，鼓勵教師，鞭策學生。當年胡宗南來青木川，魏輔唐沒有鼓樂相迎，卻讓學生用英語祝詞歡迎，把胡宗南驚得目瞪口呆。他説：這裏孩子的英文水平不比南京的差！這是魏輔唐治理一方的功績。

一生沒有出過大山的魏輔唐，卻出資選送許多優秀學生到漢中、武漢、重慶、成都的中學或大學深造。電視劇中的徐種德，現實生活中確有其人。他就是第一期被魏輔唐派送到四川大學歷史系學習的貧困學生之一。1949年7月，魏輔唐擴編寧西人民自衞總隊時，掌握英、俄兩國語言且精通曆史的他，放棄成都優越的工作環境，回到青木川鎮任寧西自衞隊少校參謀主任。1951年1月31日隨魏輔唐一起到寧強縣城繳槍投誠。自上世紀80年代起，他連任1—5屆寧強縣政協委員。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坎坷，八十多歲高齡的徐種德老先生，今天依然生活在青木川古鎮。

極具諷刺的是1952年4月，被判反革命罪、惡霸殺人罪的魏輔唐，被槍斃於他創辦的輔仁中學。1982年平反，魏輔唐被定性為開明紳士，並於青木川立碑。判處與平反，都是一張紙，我深感前者重於泰山，而後者輕於鴻毛。判處的罪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平反的公告，卻不知向誰宣讀，只能化作墓前的石碑，無聲的哭泣！電視劇《一代梟雄》為了安撫觀眾的感情，居中的主人翁何輔唐被設計成死於肺病，享年87歲，編劇的良苦用心不言而喻。

這個世界原本只有人，敵人只是各個時代的政治定型而已。時代在變遷，政治也在變革，曾今的敵人有可能才是我們真正的朋友！翻開中國歷史，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人只有善惡之分，從無敵友之別！

2018/9/18

更新於 2019/10/15

作

者

簡

介

王虎成，岐山大營人，現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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