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無雨雪,森之冬景有野趣

當大雪節氣到來時,我們已走進了冬天的深處。

冬天,總盼着有一場靜悄悄的雪,給萬物蓋上厚厚的棉被。清晨,推開窗子,眼前天地一白,清冽微甜的空氣迎面而來,打一個俏皮的噴嚏。

雪中有風景,有故事,更有風雅。比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1700多年前,一場大雪突然來,又旋即停住,王羲之面對雪後晴朗的天氣,心情好極了。大書法家提筆展紙,給朋友“山陰張侯”寫了一封信札,筆下神采飛揚。信札沒什麼實際內容,無非是表達自己大雪初晴時的愉快心情,再道聲問候,類似微信裏的“拍一拍”。然而,這種純粹的默契,由一場雪引發的風雅話題,流傳千年。

今日“大雪”無雨雪,森之冬景有野趣

林琴南 雪溪圖 立軸

還有“雪夜訪戴”。説的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子猷,居住在山陰(今浙江紹興市),一次夜裏下了大雪,他半夜睡醒,打開窗户四處望去,一片銀白的世界,賞雪的興致高漲了起來。他月下徘徊,又令僕人斟上酒,反覆吟誦着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就想到了好友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王子猷決定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了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王子猷卻又改主意了,轉身返回。舟子不解,王子猷説:“我本來是乘着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那場雪,已經被時間留在了原地,而王子猷浪漫皎潔的心境,卻演繹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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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 雪夜訪戴圖 立軸

今人吳冠中讀清末畫僧虛谷的畫,曾發出由衷感慨:“雖然離虛谷生活的年代相隔百餘年,但我似乎覺得見過他。一襲袈裟,在坊間飄零。面容清奇,精神矍鑠。我每見其作品便見其人,感到熟悉、親切。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他與我們相隔一百年。這種時空的無奈,的確很難解決。突然間想起《世説新語》裏的‘雪夜訪戴’,‘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一場大雪中,沏一杯暖茶,思念知音。這是冬天的儀式。見與不見,又何必執着。

然而此刻,北京城並沒有再來一場大雪的跡象,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着,午間,處處漫步着曬太陽的人。奧林匹克森林公園裏,跑步的人依舊短衣短褲,有獨自奮鬥者,有結伴而行者。怯弱的我,總在一旁豔羨地聽他們唱着生命的讚歌。

深冬,風景一無可賞,這真是一個錯覺。奧森公園一進正門,大約1000米左右,一片忍冬的漿果,紅豔豔的,該是熟透了。沒什麼葉子反襯,乾淨的枝條擎舉着熱烈而繁茂的果實,像一個痴情女子的心,給冷寂的冬天帶來一團火。

前方不時出現水塘,大的,小的,有迴廊般的木橋。站在橋中央,水塘邊的蘆葦,輕柔的蘆花,正好拂過臉龐。逆着光,可以拍出很美的照片。蘆花毛茸茸的,被風吹往同一方向,邊緣的部分近乎透明,一簇簇閃着光亮,一派天真的野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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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拍奧林匹克森林公園 北晚新視覺供圖

森林公園的特點,在於野趣橫生。我常常不辨方向,任自己像要迷路般糊塗着,甚至故意在林中繞來繞去,像是探險,盼望一些驚喜。奧森公園便有這樣的好處,很多岔路,有的通向湖邊,有的通往小山。下了山,沿着小徑,又可以彙集到跑步的主路上去,不會真正迷路。只不過,不同的路徑,風景迥異。

這一次,我發現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一種植物——紅端木。它們貼地生長,枝條是大紅色,乍以為是一片花園,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它們的枝,就像海底的紅珊瑚,呈現出錯落的美。這紅色的枝條,專程在冬季裏供人觀賞。大自然想得多麼周到,有了它們,北方的冬季,又怎麼會寂寞呢。

接近奧森公園西部的位置,是我在北京見過的最大的蘆葦蕩。常有行人走在中央拍照,這時節,蘆花隨風漫天飛舞,像小孩子吹出的淘氣泡泡。蘆葦蕩的盡頭,幾棵巨大的柳樹,柳葉落盡,乾枯的枝條伸向天空,有着對稱的美感。冬天的樹,哪怕沒有綠意,也是美的。是滄桑之美,骨感的美,靜謐的美。由此,我常常想起中國畫裏的荒寒意象,《雪溪圖》《寒林圖》《讀碑窠石圖》《羣峯雪霽圖》……也是這樣的樹。似乎在低沉的格調中,更能思考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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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賢 寒林圖 立軸

終於到了奧海!顧名思義,奧林匹克之海,也就是奧森公園最大的人工湖。冬日裏,有風,湖面閃耀着藍寶石般的光,像是浩瀚的海洋。比大海更有意藴的是,湖邊生長着香蒲和蘆葦,蕭瑟悠遠的樣子,像極了清代龔賢的畫。龔賢畫這一類風景,用枯筆在宣紙上輕輕一掃,一片蘆葦。再皴擦兩下,便出來水塘。讓你覺得,中國畫太簡單了。然而,當我想模仿的時候才發現,難極了。這便是中國畫的迷人之處。

最令人驚喜的,奧海的岸邊,四隻大雁,正在睡眠。它們的樣子可愛極了,單腳站立,脖子歪向遊人一側,硬嘴殼深深插進羽毛裏,一動不動,像坐禪的老僧。據説這種動作是為了取暖。它們黑白灰相間的羽毛,已經在湖水裏洗得乾淨清爽了,配上瑪瑙紅的腳,真可以説,這一身搭配相當時尚。我不常見大雁,但覺得對它們很熟悉,像久違的故人。因為在畫裏常見到。

繪畫史上,畫大雁最有名的該是“揚州八怪”的邊壽民,人稱“邊蘆雁”。他為了畫蘆葦叢中的大雁,將房子修在葦塘邊,名曰“葦間書屋”,又建水上小亭,名曰“蓮葉仙舟”,設玻璃窗户,用於觀察大雁在無人狀態下的動態舉止、生活習性。

邊壽民的朋友程晉芳曾這樣描述當年邊壽民在葦間書屋作畫的生動情景:“四方求者絡繹至,則盤礴坐亭內,煮茶焚香,督童子磨大丸墨,注硯池中,雜研丹黃靛堊,舐筆伸紙,隨意所作。雁拍拍循除鳴,掠檐迴翔,影與畫亂,荻風蕭瑟,若駛筆聲也。頤公目與心契,畫與神契,以故人爭寶之。”

邊壽民對蘆雁太痴迷了,聲稱自己的前世是蘆雁。“自度前身是鴻雁,悲秋又愛繪秋聲。”他筆下蘆雁,十分迷人,連乾隆皇帝都喜愛不已。長時間專注地寫生,邊壽民的圖式相當豐富,他常在蘆雁圖旁題四字,簡練形象,比如,清漣游泳、晴灘靜集、凌飛高舉、日渚歸飛、深蘆熄影、葦間修翎、孤雁哀鳴、羣雁棲飲等,各種雁態,與數枝蘆荻相襯相映。蘆葦或滿灘叢立,或傾側風動,或橫壓沙灘。翻看邊壽民的畫作,會感慨,大雁棲息於蘆葦塘,有着無盡的美感與深意啊,竟值得畫家傾盡一生去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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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壽民 深蘆息影 立軸

想到此,我在奧海邊徘徊良久,對着幾隻大雁依依不捨。回家翻看照片,局部放大,發現那幾只“坐禪”的雁,好像也並沒睡着,正悄悄用眼睛瞄着我呢!突然又聯想到八大山人筆下的眠鴨,看起來憨憨的,其實城府深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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