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開之時,再醉一回”

眼下,在濟南市區最大的櫻花主題廣場——天橋濱湖廣場,700多株櫻花迎來了盛花期。即便是行色匆匆來大明湖站趕火車的行人,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少不了駐足欣賞、拍照。“廣場裏的櫻花主要有染井吉野、關山櫻、普賢象櫻三個優良觀賞品種,盛花期在十天左右。”天橋區園林綠化服務中心副主任黃寶昌告訴記者,今年4月,經一路、明湖西路、明湖北路上7500餘株月季組成的花牆將再次盛開。濟南的網紅賞花地,想必又增加不少。

人們愛花、護花、讚美花,實際延續的正是古人賞花的高雅情趣。

“待花開之時,再醉一回”

賞花文化起於先秦

我國的賞花文化從先秦時期便可見端倪,隨着在兩漢魏晉南北朝的發展,隋唐時期賞花文化開始普及,宋代開始興盛,明朝開始成熟和完善。而先人們賞花十分講究,觀色、聞香、品姿、賞韻面面俱到,更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香、瓷“十雅”共享。隨着朝代更迭,賞花的“賞”,也有了曲賞、酒賞、琴賞、茗賞、香賞等多種方式。而唐代的曲賞、酒賞,唐末五代的香賞、宋代的琴賞和明代的茗賞最具特色。

所謂曲賞、酒賞就是賞花詠歌、飲酒觀花,可謂別有一番風味。“你可以想象,古人身着一襲素衣,或於桌前飲酒賞花,或於花下頌詞,時不時風敲落花瓣落於素衣、桌上。用新編的詩詞和曲子對花吟詠,達到忘我境界。”樂於研究與“花”有關的古詩詞的山東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李淑雲給記者舉了幾個對花頌詞的例子,李白的《清平調詞》三首即賞牡丹之作。而酒賞在唐代居多,多是文士雅集,或飲酒賦詩,或揮筆作畫,令賞花成為一場文壇盛事。李白夜宴賞花寫下《春夜宴桃李園序》,“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羣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據説其間,如果作詩不成,還要罰酒三杯。還有宋代歐陽修,在飲酒賞花時也留下這樣的詩句:“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詩人希望一年四季花常開,隨時可以花前酌酒,借花寄情,表達了對悠閒生活的嚮往。

《開元天寶遺事》更是記載了一些賞花軼事,韋應物出身唐代韋氏家族,年輕的時候是典型的五陵公子的派頭,後又成為盛唐的一名詩人,“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便出自他手。這位當時風度翩翩的長安俠少,每至春時,呼朋喚友,各置矮馬,飾以錦韉金鞍,並轡於花樹下往來,使僕從執酒皿而隨之,遇好囿時駐馬而飲。更有唐朝學士許慎選,喜歡和親朋好友在花圃中擺酒設宴,在席上他從來不設坐具,而是叫僕人將落下的花瓣鋪於坐下。他説“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若要去遠一點的地方賞花,古人動用智慧讓賞花更有儀式感。清代文學家沈復,與夫人想要和朋友去蘇州南園賞菜花,又覺得冷茶冷食破壞賞花情趣,二人便想出一計,讓街頭賣餛飩的鮑先生同去,既可以煮餛飩,也可以烹茶。

唐末五代出現了香賞這種方式,是指賞花時配以焚燃香料,以營造雅緻的氛圍。而香賞講究頗多,不同花種,燃香也各不相同。南唐進士韓熙載在《五宜説》中説:“對花焚香,有風味相和,其妙不可言”。他還強調龍腦應配桂花之淡香;沉香味道古雅,應配薔薇;四棄香(四種果皮曬乾製成)應配蘭花;檀香應配梔子花。以落花為坐墊,更有古人燃香聞香,何其浪漫!此外,明代的文士推崇茶道,因此明代茗賞居多,明代文士認為茗賞才是上等,談賞次之,酒賞屬於下等的賞花方式,他們認為談賞和酒賞都會衝撞花神。

其實賞花,最終重在抒情。杜甫在西郊浣花溪畔建成草堂終有居所,在錦江江畔賞花有“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的舒坦;又有李煜“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飽含人生遺憾的感嘆和苦楚;也有宋代詩人程垓《卜算子·幾日賞花天》中“寫盡相思喚不來,又是花飛了”的相思……而賞花談情更早已成民俗。自春秋始,民間便有了花朝節。春秋時期的《陶朱公書》上記載,二月十二是百花生日,無雨,百花熟。花朝節在唐宋時期已基本定型,節日中,青年男女可以漫步花叢中,互訴衷腸。據説,到了這個時節,古時,蘇州女兒家還要剪綵帛貼在莖上,名為“賞紅”,為花祝壽……這些不都是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追求嗎?

以插花“留住花”

評劇《花為媒》裏有句經典的唱詞——“愛花的人,惜花護花把花養”。其實,“憐香惜花”者自古便大有人在。古時文人們多將花視作摯友,《雲仙散》就記載,文人將牡丹、楊梅、枇杷等看作是可相互溝通的友人。

古人會去郊外賞花,也愛養花、插花。古人插花,對花瓶極其講究,就像曾作《瓶花譜》的明人張謙德,在書中就有比喻——插花選擇花瓶,就好比楊玉環、趙飛燕這樣的宮廷貴人不能住到簡陋的茅草屋中去一樣,“誰家更有黃金屋,深鎖東風貯阿嬌”。古人認為,像官窯、哥窯、定窯等名窯的窯器色澤豐潤,是花神的上佳居所。而古青銅因為吸收了許多地氣,用來養花會使花更鮮豔明媚。除此之外,插花的用水也頗為講究,水質渾濁、鹹水不宜養花,清冽的泉水和梅雨時節的雨水最佳。

關於如何插花,明代文人、“公安派”代表袁宏道認為插花就像蘇軾的文章、李白的詩自然天成,高低錯落,不拘泥也不能呆板。我國插花至少從商代開始出現,古人插花不僅僅用於欣賞,更體現了古人哲學的、理性的思想。

山東臨朐五井鎮的一塊北朝畫像石上出現了瓶插蓮花,與青龍共同置於一幅石雕中,其隱含着東方、春神、木德、萬物始生之意。細細觀察可以發現,插花的中間一枝最高,筆直而上,兩邊各插一枝,以三大枝為骨架,下方再插兩小枝。整瓶花共七枝,兩邊各三枝,對稱而插,隱然可以看到插花中的三層。整瓶插花藴藏着天地之中、四面八方之陰陽五行哲思。眾所周知,宋代詩文更注重理性,與唐代古詩注重感性大不相同。宋代插花技巧和造型構圖也極其講究,其插花藝術同樣滲透着理性,表達着插花人的品德情操。宋代插花大致分三層,花枝對稱,中插最高枝和最大花,旁襯低枝和小花,其隱含着天地之景、陰陽三才、五行六合、八卦九宮之理。南宋宮廷畫院畫家就有這樣的精彩描繪,《華春富貴圖》中雙耳大金瓶裏插以牡丹,並以桃花、木香相稱,這種插花方法彰顯出古人的格局和哲思。

除了用插花“留住花”,古人更是在瓷器、建築、典籍等藝術品中體現花的魅力。就瓷器來説,西夏人崇尚牡丹,牡丹花紋是西夏瓷器中最常用的裝飾花紋之一,豐富的花紋構圖給人們美的感受。西夏人對牡丹花可謂情有獨鍾,這可能與牡丹花雍容華貴、象徵着幸福美滿有很大關係。明代景德鎮已經成為“天下窯器所聚集之地”,明洪武的景德鎮瓷器的紋飾多以雙層瓣的纏枝扁菊花、牡丹、松枝梅、蓮花瓣為主,如故宮博物院中明永樂時期的青花折枝瑞果紋梅瓶、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釉裏紅花卉紋筆盒等。

處處有花,處處賞花,可見古人對花的情感的堅定和執着,以花綴瓷器,也以花粉飾建築。東山雕花樓被稱作“江南第一樓”,從正門開始就少不了花的身影,兩扇黑色大門上的青銅雕飾拉手由菊花瓣、如意和六枚古錢幣形組成,而上坊雕有牡丹、菊花、蘭花等圖案,下坊則有梅蘭竹菊四君子,都有吉祥的寓意。中國古建築的彩畫藝術是建築中的一大特色,其中蘇式彩畫就以山水、花為特色,為建築穿上“花衣裳”。

舌尖上的花香

花香還抓住了我們的味蕾。屈原在《離騷》中道出以花為食的韻味,“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意思是説,清晨飲木蘭上的露水,晚間吃秋菊落下的花瓣。而武則天在花朝節賞花時會命令宮女採集百花,和米一起搗碎,蒸成花糕,賜給羣臣,這種花糕有花瓣的馥郁和穀物的芬芳,後又沿襲到宋代,一直到現在流傳着像花糕、菊花糕等多種以花入食的美味佳餚,除了做糕點,花也可以融進其他菜色當中。在我國的八大菜系中就少不了花食的身影,粵菜的菊花龍鳳骨、魯菜的桂花丸子、川菜的蘭花雞絲、菊花肉片等頗受人們喜愛。其中,粵菜“菊花肉”是經過長期摸索製作成的一種菊菜,它由一塊塊用蔗糖熬漿炮製的白嫩豬肉加工製成,玲瓏剔透,如同白玉。

民間一直流傳着鮮花養人的許多諺語,比如“花中自有健身藥”“種花長福,賞花長壽,愛花養性”等。香氣可以鎮靜安神,調和血脈。荷花和水仙花的香味使人安神,紫羅蘭和玫瑰使人神清氣爽,這也被叫作“花香療法”。

其實,在我國古代,醫者已經開始注意到花的奇特功效。早在三千年前,人們就有薰香、香湯沐浴的習慣。而成書於東漢的《神農本草經》更是清楚地記載了菊花對頭暈目眩、惡風痹症的緩解作用;木香能使人擺脱神志異常,睡眠不安穩的困擾;而牡丹主治身體發冷發熱,能解除頑固的腫塊。《紅樓夢》中薛寶釵患有先天性咳喘,在服用了以牡丹花蕊為主要成分的“冷香丸”才有所好轉。

山東中醫藥大學教授田景振告訴記者,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記載了牡丹花的藥效,“牡丹花蕊為陰,能瀉陰胞中之火”。此外,中草藥裏花着實不少,比如金銀花,是忍冬的花蕾即初開的花,性甘、寒,有清熱解毒,消炎退腫之功效,主治外感風熱或温病發熱,中暑,熱毒血痢,癰腫疔瘡,喉痹,多種感染性疾病;菊花,藥材按產地和加工方法不同,分為“亳菊”“滁菊”“貢菊”“杭菊”等,可以散風清熱,平肝明目,清熱解毒,主治風熱感冒,頭痛眩暈,目赤腫痛,眼目昏花,瘡癰腫毒;玫瑰花功能為理氣解鬱,和血散瘀,治肝胃氣痛,吐血咯血,月經不調,赤白帶下,痢疾,乳癰,腫毒;荷花,功能主治為祛濕,止血,用於跌損嘔血,天皰瘡;還有月季花、合歡花、凌霄花、芙蓉花……

此刻應站在花樹下,與花相邀,“待花開之時,再醉一回”。

(大眾日報客户端記者 田可新 實習生 楊爭爭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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