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日報
措池的牧野。青海日報記者 姚斌 張多鈞 攝
然西尕瑪在做雪線上升的記錄。 資料圖片
遠望山脊上的野犛牛羣。青海日報記者 姚斌 張多鈞 攝
藏野狐。然西尕瑪 攝
三江源,有豐富的水源,是地球上最原生態的地方,自然風貌保留最完好的地域,稀有野生動植物生長棲息之所。天上措池,是三江源頭“大美不言”之地,也是高寒草原和遊牧文化相融的家園。
20世紀90年代,因對藏羚羊的獵殺與保護,可可西里、治多、曲麻萊、措池等地名開始出現在各類報道中。因地處偏遠、信息閉塞,加之電影《可可西里》的公映,外界對這些地方的認知是“既熟悉又陌生”,更多人的直觀印象是——亙古洪荒之地上——一羣羣藏羚羊走過的地方。
自幼放牧在措池的學者哈希·扎西多傑説,措池是太陽、月亮、星星的居所,是牧人的思想走向草原、世界和星空的原點,是他們能夠自信地遊牧草原的背景和靠山!
這般詩意的描述,讓我們有了走向草原深處的衝動;於是,也便有了措池之行。
5月29日清晨,淅淅瀝瀝的雨點當空飄落,空氣中浸潤着刺骨的寒意。從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政府駐地約改鎮出發,一路行至曲麻河鄉,已是中午。到那裏,帶上30歲開外的嚮導白瑪次成,相伴同行。
通向高原腹地的路,似乎總是走不到盡頭。在山澗谷底行進了半個多小時,也見不到一户牧民。私下揣測,這或許是措池村原生態環境保存較好的一個原因。路上聽白瑪説,這幾天,會安排我們住在原村黨支部書記然西尕瑪家。白瑪還説,這些年,來措池的客人,大都會住在他家。
傍晚時分,車子下了公路,沿着濕地草甸駛向不遠處的白色帳房,帳房前流淌着一條清澈的小河,背靠的是一座低矮的草山,一羣暮歸的犛牛沿着山脊緩緩走下,一縷濃密的炊煙向着天空升騰。
主人然西尕瑪和他的侄子拉瑪加將我們迎進牧帳,撲面而來的暖意迅速包裹了周身。也許因為在寂寥的牧野上走了太久,每一頂落足的帳房都會讓你感到迴歸的温暖。
擦去罩在眼鏡片上的霧氣,在靠近爐邊的沙發牀上坐定,這才細細打量起帳房裏的陳設。對面是一排低矮的木櫃,從帳房這頭一直連到那頭,對應的便是我們坐的這排沙發牀。頂頭的牀上睡着一個嬰兒,帳房中間是一台爐火正旺的藏式烤箱。
然西尕瑪的妻子和女兒一個忙着切菜,一個緊着和麪。
在長久的歲月裏,措池的牧民過着一種近乎隱秘的原始生活。這裏接收不到電視和手機信號,牧户之間的信息交流全靠對講機。他們白天與牛羊遊走在草原,夜裏守護着孤燈閃爍的帳房。牧民除了必要的生產生活資料,已經把對大自然的索取降到了最低限度。
白瑪次成微信裏的這段話,更能反映措池真實的人文生態環境:你在這裏才能看到流星,草原星空是你心靈的歸宿;長江能把這沒有信號的思念帶到遠方,在峽谷可以聆聽沒有樂器的自然的聲音……
如今,措池村的393户牧民,超過一半已搬遷到格爾木的牧民新村或曲麻萊縣城。
然西尕瑪説,自己去過很多地方,但還是最喜歡住在措池。因為這裏到處都能見到的野生動物,是別的地方沒有的。走在放牧牛羣的路上,藏羚羊、藏野驢就在不遠處覓食、休息。野犛牛會與家犛牛一起吃草喝水。成羣的岩羊竄上幾十米高的崖壁,它們的蹄子就像是粘在石頭上的。這些年,他不僅拍到了岩羊、白唇鹿,拍攝到兔猻、棕熊、石貂、馬麝狼、猞猁、狐狸的畫面也越來越多。
然西尕瑪認為,有野生動物在,説明草場好;草場好,他們的牛羊才好,他們的生活才好。山水、草場、動物、牛羊、人,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晚飯後,披上大衣,出了帳房四處張望,除了夜的冷和暗的天,還有帳房邊或卧或站的犛牛,牧野上再也尋不到一絲光亮,只得回到帳房。
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我們像一羣學生一樣,聽然西尕瑪講述措池的故事。
他説,曲麻河鄉有個叫措池的小湖,這樣的小湖在曲麻河鄉有1萬多個,這個村子就被稱為措池了。從1992年到2017年,他一直擔任村委會主任、村黨支部書記。
措池村位於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的西南部,總面積約2124.5平方公里,平均海拔在4400米以上,全境都在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索加—曲麻河野生動物保護分區的核心區範圍內。
曲麻河鄉措池村和治多縣的索加鄉,隔着一條通天河。由於河道蜿蜒、地勢陡峭,所以行政地界劃分比較模糊。不過,兩岸牧民也常常相互往來,特別是冬季結冰後,他們會跨河穿梭兩岸。平日裏,當牛羊在兩岸草場裏悠閒地吃草時,牧民們不時拿起望遠鏡相互觀望,或者用對講機通話聊天。
在措池,牧民認為“萬物有靈”,他們持有的這種自然環境觀,讓野生動植物得到很好的保護。他們把自己的家畜當成家庭的成員,對待野生動物也同樣如此。
當地牧民會根據花草的長勢判斷草場及年成的好壞。像當地一種叫路鉬色唔的草,長在河邊或濕地草甸上,天氣轉暖後會開出紅色的花朵。每年這個花若長得好,就意味着草長勢一定好。又如草場上的一種植物阿然曲通,是一年中開春早晚的標誌,觀察它開花的時節時令,從中可以判斷出天氣變化。每年阿然曲通開花的時節,往往是開春要下第一場雨的時候。
然西尕瑪清楚地記得,自1985年10月一場特大雪災後,草場的退化就越來越明顯了。村裏的牧民認為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外面的人來挖礦,再一個就是村民以前獵殺的動物太多。他們管不了挖礦的人,能做的就是在政府收槍之前就禁止打獵。
所以,措池村民很早就開始自覺組織巡山,制止偷獵盜獵,即使沒有一分錢報酬,還要自己掏錢給摩托車加油。因為,這是措池牧民自己的家。
然西尕瑪把目光轉向侄兒拉瑪加,現在的年輕人都上了學,然後在城裏打工,出去時間長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大家的目光一時都投向拉瑪加,他低下頭,不停地翻看着手機。
在場所有人都陷入對草原未來的擔憂中。正如哈希·扎西多傑的悵然若失,許多年輕的牧民徘徊在城市的邊緣,失去了草原的胸懷,再也找不回“卓巴倉”(黑犛牛帳房)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