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柬關係穩定的前提下，柬埔寨不失為一個可選擇的產業轉移目的地。
口述 / 吳曉波
01提起東盟國家柬埔寨，我大致能記起兩件事。
有一年，我在新加坡的一家商場買了一件西方奢侈品品牌的風衣，我下意識看了看這件風衣的標牌，上面赫然寫着“Made in Cambodia”。
Cambodia？這是一個很陌生的國家。回去查了一下，居然是柬埔寨。換句話説，在幾年前就已經有一些國際奢侈品品牌，把服裝生產基地搬到了柬埔寨。
柬埔寨牛仔褲工廠
第二件事是前幾年去柬埔寨旅遊的時候，吳哥窟的雕塑藝術給我留下了震撼的印象。而在首都金邊的普通餐館裏，“掃一掃，刷支付寶”的熟悉聲音更讓我們大吃一驚。
柬埔寨這個國家離我們很近，又很遙遠，它不與中國接壤，但從北京飛到首都金邊也只不過5個小時。柬埔寨的國土面積18萬平方公里，約等於兩個浙江省，但經濟發展非常落後。2020年柬埔寨的GDP約250億美元，是浙江省會杭州市的1/10左右。
柬埔寨在公元一世紀就建國了，古代中國人稱呼它為真臘、甘孛智。公元9世紀柬埔寨誕生了歷史上最偉大的王朝——吳哥王朝。今天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建築吳哥窟，就是吳哥文明時期的廟宇。
小國的命運總是悲慘的。後來，吳哥王朝被暹羅（泰國）入侵，柬埔寨一度成為暹羅的附屬國。1863年，剛剛擊垮了越南的法國人用武力強迫柬埔寨國王簽訂《法柬條約》，柬埔寨逐漸淪為法國的殖民地。“二戰”期間，柬埔寨被日本佔領，後又經歷了“法佔”時期、柬埔寨王國時期、社會主義政權時期，最終於1993年，西哈努克親王重登王位，柬埔寨才變成今天的君主立憲制國家。
歷經磨難的柬埔寨今天依然貧窮。由於長期接受國際援助，柬埔寨境內的非政府組織多達100多個。不過從2010年起，柬埔寨一直保持了7%上下的GDP增速。2020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在2025年，柬埔寨將成為東盟增速最快的國家。
基於這些判斷，柬埔寨被全世界寄予了厚望。
02今天確實有不少中國企業將產業轉移到以越南為首的東南亞地區，這種現象稱為“孔雀東南飛”。柬埔寨也和越南一樣，近幾年承接了大量的鞋類、服裝等低端產業，以及部分組裝環節的產能。
相比越南近1億的人口，柬埔寨只有1600多萬人口，在勞動力的數量上並無優勢，但是用工成本是東南亞最低的，一個服裝業熟練工人的月工資差不多是165美元。
再來看柬埔寨的税負優惠。在RCEP簽署之前，中國在疫情期間籤的第一份自由貿易協定——《中柬自貿協定》規定，中國給予柬埔寨貨物貿易零關税税目比例達到97.5%，柬埔寨給予中方貨物貿易90%税目零關税，是雙方迄今所有貿易協定中的最高水平。
為了吸引中國企業投資，柬埔寨洪森政府還設立了一些經濟特區和跨國產業園區。比如經濟特區桔井省有個蘇商產業園區，也就是江蘇企業投資的集聚地。
一位柬埔寨江蘇商會的高層告訴我，根據柬埔寨《新投資法》，園區內的合資企業可獲得6至9年免税期。免税期結束後，隨後六年每兩年再分別減免75%、50%和25%，優惠力度遠高於越南的“兩免四減半”。
另外，服務於出口市場的產業增值税為0%，內銷型產業的增值税為10%。而用於生產的機械設備、建築材料、零配件、原材料等關税及增值税，皆為免税。更重要的是在土地政策上，產業園區中的工業用地可變為“永久用地”。
入駐園區企業具體財税優惠政策
正是這種政策優惠條件吸引了不少中國企業前去投資。
譬如，中國光伏龍頭企業華恆新能源，計劃在柬埔寨建造最大的光伏基地。特別是在2018年，美國單方面頒佈《201法案》，對進口光伏組件徵收30%的關税（名單中包括越南），再加上反傾銷、反補貼的“雙反税”，大部分中國生產的光伏組件出口到美國要徵收高達80%税費。如果將光伏產能轉移到柬埔寨，再將光伏組件出口到美國，需要繳納的進口關税只有不到4%。
03柬埔寨政府費盡心思吸引中國企業入駐，其實心裏十分清楚：柬埔寨的國運和中國是深度綁定的。
從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一直是柬埔寨最大的援助國和投資國。當地操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導遊告訴我，以前柬埔寨首都是沒有公交車的，中國人就送來了公交車，幫助金邊建立了整個公交系統。
公交車是宇通客車，車身印有“中國援助”
2021年，柬埔寨投入了14億美元用於基礎設施建設，如湄公河大橋、柬中友誼大橋、暹粒環城路、金邊至西港高速公路……這些重點項目中都出現了中國人的身影。
柬埔寨似乎找到了財富密碼：沒有基礎設施，產業集羣和產業配套就很難發展起來，更是難以繼續吸引投資，而這一切只能依賴於中國。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的幫助下，柬埔寨成為最早控制住新冠疫情的東南亞國家，它的新冠疫苗接種率居然超過了85%，比肩以色列等富裕國家。而競爭對手越南只有25%，還因嚴格的就地防疫政策出現百萬勞工大逃離的景象。
我們知道，中國企業對外投資有一個非常大的不確定因素，就是政治因素，它體現在國家對中國的態度以及中國對國家政權的影響力。
從這兩個因素上來看，中國對意識形態逐漸傾向西方的越南一直保持警惕，而和柬埔寨的關係卻是近30年來政局最穩定的一種“政治互信”關係。
用大白話來講，今天的中國和柬埔寨關係真的非常鐵。雖説利益是國與國合作的基礎。但我們也不能忽略道義因素。這種信任和友誼可能起源於西哈努克時期。這位前柬埔寨國王生前接受過中國不少幫助，他在中國先後生活了40年，並在北京安度晚年。
西哈諾克在北京首都機場
所以幾十年來，當國際上出現一些不利於中國的議題時，柬埔寨基本都站在了中國這邊。
04柬埔寨真的是製造業的“淘金”聖地嗎？從政策上來看確實如此。
但劣勢也同樣存在，如同所有的貧困國家一樣，柬埔寨的腐敗現象非常普遍；柬埔寨只有一個深水港西哈努克港（簡稱“西港”），所以90%的進出口貨物需要借道越南的胡志明港。
不過，製造業外溢的東南風並未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掀起太大波瀾，近兩年流傳最多的還是在柬埔寨一夜暴富的神話，而西哈努克港一定是個繞不過的話題。
洪森政府的開放政策固然吸引了外資，加速了城市化進程，但豁開的口子太大，導致近幾年來，鉅額資本和追逐財富的淘金人，紛紛湧入了西哈努克港。
這個城市的人口原本不足8萬，是中國商務部首批中標的境外經貿合作區，被稱為“三十年前的深圳”。為加速吸引資本，急功近利的柬埔寨當局不僅使用瑞爾和美元兩套貨幣體系，甚至開放了博彩業。從2016年起，柬埔寨政府簽發的163張賭場牌照中，有91家在西港。一時間，合法的、非法的，黑色的、白色的，交織在西港的斑駁的夜景中。
西哈努克港最大的賭場
博彩業的繁榮，自然衍生出無數條特殊產業鏈。色情行業在這裏重振雄風，裸聊、電信詐騙氾濫成災，甚至形成了軍事管理化的“網投”產業園，西港儼然成為大本營。這一切的背後，又離不開中國人的身影。
最瘋狂的當屬房價。熱錢的湧入迅速吹起了西港樓市的巨大泡沫，物價也突破了天際，這讓西港成為了一座與世隔絕的資本孤島。早期的中國開發商通過項目和用地轉手，獲得了10倍的資本回報，留下的是一幢幢爛尾樓；而投資房產致富的謊言，也吸引了中國的中產們前來柬埔寨碰碰運氣。殊不知，那羣最早吃到肉的投機家，早已為後來者挖好了陷阱。
05關於西港的故事就不展開了，這裏僅僅是為了提醒“惡之花”曾在這片土地上肆無忌憚地綻放過——不管是建廠還是買房，海外投資在獲得高收益的同時，也必然藴藏巨大風險。
如今的西港經過整治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堪，畢竟它對標的是深圳發展模式。經濟特區的定位、領先於全國的基建，加上中國高新技術、智能設備的引進，西港至少在產業經濟領域仍然充滿想象空間。
拋開西港，中國部分低端產能外溢到柬埔寨確實是一個需要長期關注的問題。它是中國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趨勢，也是柬埔寨人民過上的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至少我認為，在中柬關係穩定的前提下，柬埔寨不失為一個可選擇的產業轉移目的地和冒險家的探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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