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大興安嶺人習慣把蒲公英叫婆婆丁。婆婆丁冒芽時莖很短,一圈嫩葉幾乎貼着泥土向外伸展。那嫩葉長得細,窄窄的邊緣形若鋸齒,又如起伏的波浪。那幾年春天,母親總會領我到附近的山上挖蒲公英。那時,坡上坡下,林裏林外,到處生長着蒲公英。我年少貪玩,往往是挖的蒲公英還沒蓋住自己的小筐底兒,母親的小筐卻已裝滿。
施工連隊進駐大興安嶺深處沒幾天,周圍就長滿了蒲公英。連長喊我:“你先別急着實習,趕緊跟老張挖幾天婆婆丁。”老張是連隊的食堂管理員,這幾天挖了好些蒲公英。於是,連隊的餐桌上,多了蘸着雞蛋醬下飯的蒲公英。起初幾天,我和老張都收穫滿滿。可挖着挖着,我就有些懈怠。啥時才讓我摸方向盤啊?我急躁地站起身,問:“夠了吧?”老張不吭聲,蹲在地上繼續挖蒲公英。我把片刀丟到籃子裏,爬到一旁的樹上。我踩着樹杈站直身,正想來個眺望遠方狀,突然只聽“咔嚓”一聲,樹杈斷了。幸虧樹下的老張反應快,伸出雙手,用力接住了我,可那斷杈卻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右腳上……
老張救了我,可他自己卻一瘸一拐近半年。那段日子,老張經常把蒲公英搗碎,覆在腳上佐以療傷。原來蒲公英還能清熱解毒。而我,除了內疚、自責,更多是感動。
不到一個月,蒲公英的莖高了,葉也長了,悄悄開出幾朵金燦燦的小花。葉間還隱含着淡淡的苦,花蕊卻散出甜甜的香。夏風穿林而過,小花輕輕搖擺,遠觀近瞧惹人憐愛。我俯下身細細欣賞,為它默默點贊。同在大嶺間,我切身體會到蒲公英生長的艱辛。老張説,蒲公英的花兒可以醃泡着吃,還可以釀酒。連隊生活艱苦,蒲公英的用途尤顯可貴。
蒲公英花是我見過的最温暖的花兒。它把最樸素的美獻給了豐饒的羣嶺。那年,來自南方的100多名女知青,在大嶺深處紮根落户。她們組建女子架橋連,戰冰雪、鬥嚴寒,克服種種困難,架起大大小小數十座橋樑。她們被稱為大興安嶺上的“鐵姑娘”。她們吃苦耐勞,為開發大興安嶺屢建奇功。
大興安嶺的春天來得晚,到了5月還是一副枝頭待綠的樣子。就在這時,鐵姑娘們欣喜地發現,林間有新綠正星星點點破土發芽。她們歡快地跑入林間,挖着這些可入食能解饞的蒲公英。在她們眼中,大興安嶺的蒲公英格外香。蒲公英開花後,她們還會採來插入瓶中,讓陣陣幽香在營房內縈繞。望着綻放的小花,鐵姑娘們的面頰上盈滿燦爛的笑容。她們,不正和這山嶺間的蒲公英一樣嗎?
一個甲子快過去了。60年來,在幾代人的接續奮鬥中,大興安嶺已成為令世人矚目的生態環境保護樣板。站在山嶺間,我彷彿又聽到了鐵姑娘們那清脆的歌聲,我的心情一下子歡快起來。
我放輕腳步向林間走去。我知道在我的前方,除了鬱鬱葱葱的林木,還有俏姿勃發的蒲公英。它們要破土,要生長,更要開花。那花兒金黃金黃的,遠遠就能嗅到它淡雅綿長的香。這香,透着多麼獨特的魅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