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浙江書展在寧波開幕 | 《江南繁荒錄》:在小橋流水田園鄉愁之外,江南還能是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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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遠離都市、遠離鋼筋水泥的高樓和刺破天際的射燈,有着孩子在長大的過程中更需要貼近的純淨的空氣和植物的芬芳。
這些大大不同於都市孩子童年經驗的故事也許會讓他們覺得陌生,甚至有點“隔”,但慢慢積累這類閲讀,也許孩子們會接納和喜歡上“樹生”“五龍”“小樹”和“加加”。畢竟,童心是相通的,無論是在鄉村還是城市,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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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學軍
大約是七歲的時候,我們住在湘西的一個苗寨裏,寨子裏有一座染屋,離我家不遠,我常常去那裏玩。
寨子裏家家户户都有織布機,入夜,主婦喂好豬,雞鴨都進了籠、入了圈,就撣乾淨身上的灰,洗好手,坐在了織布機前。一甩梭子,丁零,把橫檔往胸前一拉,咣,再一甩梭子,丁零,再一聲咣……織到月亮都困得眯了眼,織布機就多了一尺來長的新布。等織好了一幅,就送到染屋去,染成黑色或靛青的。這樣織出來的布叫“家織布”,粗糙、硬括,可結實耐穿,且越洗越柔軟。女人做了衣服穿在身上,再在襟前、袖口、褲沿綴上繡工精巧、色彩豔麗的花邊,有一種歷久彌新的拙樸的華美。
染屋的師傅姓石,有眾多的孩子,其中兩個女孩和我差不多大,我就常去找她們玩。染屋裏有一個房間是專門用來囤布的,那裏是我們的“兒童樂園”。我們會把布拴在房樑上盪鞦韆;要不就把它們鋪在地上,鋪得厚厚的,把它想象成夏天的池塘,然後從閣樓上大呼小叫地往下跳;或者躲貓貓,躲在布堆裏是很難被找到的,要不就把自己裹成木乃伊,躺在地上裝死,直到被人不小心一腳踩着,痛得跳起來……
■ 《八月的染屋》插畫
但更多的時候,沒人和我玩,姐妹倆得幹活,幫着媽媽把煮染好的布擔到河裏去漂洗,她們的手指和媽媽的一樣,都是烏青的,似乎從來就沒有白皙過。布洗好,晾乾,一圈一圈緊緊地纏在磙筒上,接下來就是石師傅的活兒了——踩磙子,這是染布的最後一道工序。在千斤重的石磙來回地碾壓下,手工織的粗布變得平滑了一些,也更加柔韌。
石師傅站在石磙上,腳趾分開,像某種動物的觸手牢牢地吸附在上面;寬闊的背脊上,汗水溪流一般往下淌。骨碌骨碌,他隨心所欲地擺弄着腳下的巨石,彷彿那是一頭被馴服了的靈獸。我常常看得入迷,模糊地感覺到了一種充滿力量的美感。
若干年後,這些記憶便如一方方色彩濃重的麻條石,壘砌成了《八月的染屋》。
■ 《八月的染屋》彭學軍/著
新世紀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載歌載舞》裏金妹的原型在大馬。有一個時期,我們不停地搬家,從這個寨子搬到那個寨子,大馬是我們家落腳的第一站。那是蜷縮在湘西大山深處的一個苗寨,特別小,只有幾十户人家。至今不明白它為什麼叫大馬,那裏一匹馬也沒有,只有牛、豬、狗、雞、鴨、鵝什麼的,四周的山林裏還有野豬、狼、野兔、穿山甲、山雞……我見過一次野豬,當然是被打死了的,獠牙很長,長得很醜,真沒見過比它更醜的動物了。就是在那裏,我認識了一個苗族女孩,其實,也説不上“認識”,只是常常能遇見她。她大概十五六歲,個子不高,梳一條大辮子,她喜歡在寨子裏轉悠,嘴裏哼着歌。苗歌,我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很好聽,她的嗓子特別清亮,山泉水一般。聽説,她叫金妹,是個瘋子,我不太相信,因為她除了到處轉悠,唱歌,有的時候也跳舞,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就算是瘋子,那也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瘋子。有一天,起了山火,大家都去救,有些人還被燒傷了。那以後,就沒再見過金妹,有人説,她也去救火了,迷了路,沒能再走出來,永遠留在了山裏……沒了金妹唱歌跳舞,本來寂靜的寨子就更加寂靜了。離開大馬後,我會時常想起她,想起她的歌,她的舞,她的美麗——我覺得她是美麗的,因為她有兩條長辮子。小時候,我斷定一個人美與不美,長辮子是最重要的標準。
《油紙傘》《水孩子》則與一個叫鳳凰的古城有關。六歲那年,我和小妹妹被寄養在沱江邊吊腳樓的一户姓周的人家那裏,仁義厚道的一家人、特別是温和善良的婆婆給了我們很好的照顧。積木一般別緻的吊腳樓,吊腳樓下清亮柔順的小河,似乎是專門為小孩開啓的腰門,腰門前面的那條黛青色的石板路,石板路傍着的已風化得滄桑斑駁的古城牆……所有記憶都簇新如昨,特別是那條青石板的路。千人踩,萬人踏,路面已被磨得如同打了蠟一般又亮又滑,幾乎照得見人影,下雨的日子若走路不小心很容易摔倒。夏天,我喜歡赤着腳在上面走,因有城牆擋着,這條路曬太陽的時間不長,到了下午就涼絲絲的,光着腳走上去,腳底下又細膩又滑爽……若干年後,鳳凰喧囂了,繁盛了,商業了,霓虹閃爍了,跌入紅塵了,可青石板的路依舊,它亙古不變。當年,我沿着它走出鳳凰,現在,亦可以拜託它將我送回童年。
■ 鳳凰古城
並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找到與自我童年對應的經歷,但它們都是屬於鄉村的,散發着草木葳蕤的氣息。有陽光暴曬下塵土揚起的腥味,有狂風穿過叢林時發出的瘋婆子一般的尖叫聲,有清晨菜葉上綴着的折射出七彩陽光的露珠,有傍晚大田上飄浮着的白紗似的霧靄。還有粉牆黑瓦的老屋,點綴着野菊花的石拱橋,收割了的田野上棋子一般的稻草垛,河岸邊長滿鬍鬚的古榕樹……這些遠離都市、遠離鋼筋水泥的高樓和刺破天際的射燈,有着孩子在長大的過程中更需要貼近的純淨的空氣和植物的芬芳。這些大大不同於都市孩子童年經驗的故事也許會讓他們覺得陌生,甚至有點“隔”,但慢慢積累這類閲讀,也許孩子們會接納和喜歡上“樹生”“五龍”“小樹”和“加加”。畢竟,童心是相通的,無論是在鄉村還是城市,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
而對於我來説,時不時地,可以通過文字沿着那條泛着金屬光澤的青石板路回到童年,與那個跟在一個賣水的男孩身後“水哎水哎”叫着的小姑娘相遇,是歲月和文學對我的眷顧與恩賜。
新媒體編輯:張瀅瑩
配圖:攝圖網、出版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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