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北方文學》2014年6月

由 諸葛寒香 發佈於 休閒

那東西透着跟他的名字一樣的質感。

鐵信馬由繮地狂奔了一陣,匆忙中就有些後悔,他想延續這種天馬行空的神秘。

好象已經來不及了。事實也是這樣。鐵只好戀戀不捨地聽任了那個短暫的過程的強有力的擺佈。用鐵的經驗説,他又美美地死過一回。

屋裏有些暗,但什麼東西都呈現得清清楚楚。鐵已習慣了這種暗,如果屋裏十分亮堂,他反而覺得周圍的牆壁有了漏洞一樣不踏實。

娘曾經買過一個大燈泡,説那樣對鐵的眼睛有好處。鐵堅持換了,説他的眼睛好着哪,要是願意的話,他生來就是當空軍的料。

鐵聽泥巴和木頭説,當空軍要有非常好的眼力。一旁的巖問,當空軍為啥要有非常好的眼力?鐵腦瓜一轉,替泥巴和木頭回答巖,那還用説,空軍就是開飛機的,眼力不好,跟天上的老鷹撞了咋辦?

鐵迴轉臉看泥巴和木頭,泥巴和木頭連忙點頭,説鐵説的對,天上不光有老鷹,還有別的,撞上可不是好玩的。

鐵開始用手裏的液體粘合被他拆開的信封。

用這種液體粘信封,是鐵的突發奇想。一閃出這個念頭,他就感到身上冒出這種液體的源頭熱烈地響應了一下。

幾天沒擺弄那東西,冒出的液體水了許多。握起手搓搓 ,粘性還是有的,完全抵得上從村東小賣部買的五毛錢一塑料瓶的膠水。

村東小賣部賣的膠水真是坑人。那天巖做值日,不小心把牆上的課程表弄下來,嚇得來找鐵。鐵和巖翻遍身上的衣兜,只搜出三毛錢。他們只好再找泥巴。泥巴正好有兩毛錢。膠水買來,本以為有個了結了,可一點也粘不上,氣得三個人直跺腳。

最後還是虧了木頭,跑到學校附近的親戚家和來麥麪糊糊,課程表總算粘上了。

信封粘好了,明顯地露出被開啓過的痕跡。鐵開始猶豫是不是把信給她。看來不給是不行的,信是班主任親自發給鐵,並囑咐一定要捎給她,別誤了人家的大事。

鐵接過來一看,問班主任,陳甜杏是誰?

老師説就是你們那裏的杏子啊,印象中好象你們的家離得很近啊!

原來她叫陳甜杏。平日裏,鐵喚她杏姨,娘説杏姨家跟鐵他老爺家是近支,剛出五服。

鐵早就覺得渾身圓滾滾的杏姨像一粒飽滿的杏子,但真正嗅到杏子的甜味,是在那個滿地白花花的月光的晚上。

泥巴伸手把一粒圓圓的小玩意抹進鐵的嘴裏。鐵咧開嘴要吐掉。泥巴大喝一聲制止住他,説別吐,好吃着呢!

啥玩意?

嚐嚐就知道了。

你不説我不嘗。

泥巴不肯直截了當。鐵咧咧嘴又做了一個要吐掉的口型。泥巴慌了,脱口而出,是一粒花生仁!

泥巴的話音還沒有落地,鐵就用舌尖辨認出來了。剛開始有點澀,澀中隱隱透出甜味來,直到湧出一股傾倒胃腸的濃香。鐵呱嘰着嘴巴把花生仁嚼了個粉碎,碎得連渣也不剩了,才聳動喉頭把被咂得淡然無味的汁液嚥了下去。

哪裏弄的?

還想不想吃?

當然了,誰不想吃!

晚上我們再去弄!

花生是杏姨家的菜園裏種的。

四個人在村頭的石碾旁磨蹭到月亮升上天。巖赤裸着一臉饞相,急不可奈地請示泥巴説,泥巴,快下令啊,現在到時候了吧?

泥巴滿臉的凝重,看看天,看看地,又對着面前不聲不響的村莊估量了一會,終於果斷地一揮手,出發!

四個人憋足精神向杏姨家的菜園挺進。

杏姨家菜園的圍牆比大人還高出許多。

一來到牆下,巖、鐵和木頭便主動分散開認認真真地觀察地形。落在後面的泥巴趕上來,拿手做的喇叭壓低聲音對巖、鐵和木頭廣播,説別白費勁了,地形他早偵察好了,只有從一個地方才能爬進菜園。

三個人匍匐着身子聚攏過來。泥巴一揮手,率領三個人向菜園的西牆角走。

來到菜園西牆角,巖、鐵和木頭就明白了,這裏有一棵老樹緊挨着院牆向天空噴射開來。

泥巴和木頭在外面站崗,巖和鐵順着老樹爬上牆頭,再沿着裏邊的一棵比外面的老樹小了許多的樹滑下去。

巖和鐵躬着身子沒走幾步就看見地上壟起的一小堆新鮮泥土。巖拿手推推鐵,説肯定是泥巴乾的,這傢伙真賊,村裏有啥好東西也瞞不過他。鐵啞着聲乾笑,説可不,村主任家那棵大核桃樹,就剩下一個核桃,藏在一大堆葉子裏,來來往往誰也沒看見,偏就叫泥巴發現了。

那晚的月光真好,白花花的,像揚了滿天的銀子。鐵和巖兵分兩路趴在杏姨家的菜地裏扒花生。土是沙土,鬆鬆軟軟的,扒起來不太費勁。剛扒出第一粒,鐵便迫不及待地掰開,把花生仁填進嘴裏,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花生仁,一邊繼續扒。

菜園北邊房子的門開了,溢出一個人,並且朝鐵這邊急匆匆地滾過來。是杏姨。鐵嚇昏了頭,撅起屁股,兩手抱緊腦袋拱在地上,恨不得變成一枚花生果,被沙土嚴嚴包裹起來。

以後,鐵回憶起來,覺得那時的他就像一隻兔子。聽人説兔子就是管頭不顧腚,遇到危險,前爪抱頭縮成一團,若是被追趕,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從山坡往下滾。

杏姨弄出的水聲喚醒了鐵。鐵抬起頭,一輪渾圓的白映入他的眼簾,渾圓的白裏窩藏着一抹蓬蓬鬆鬆的黑。就是那時,鐵發現了他的好眼力,只一眼,他便異常清晰地記下了那片陌生的所在。

水聲停止了。杏姨站起身,那輪渾圓的白在鐵的注視下變換了一下形狀,蓬鬆的黑被徹底窩藏了起來。鐵滿腔的驚恐不翼而飛,飛得他渾身輕飄飄的。

巖匍匐着身子爬過來,喘着粗氣説,菜園裏原來住着人啊,真歇乎,要是叫抓住可就完了!

鐵還沉浸在那輪渾圓的白和那抹蓬鬆的黑裏。

巖繼續説,要是叫抓住,爹孃知道了,一頓胖揍脱不了,老師知道,不開除也得罰一個星期的站,走走走,咱不弄了!

鐵對花生仁也失去了興致,突然覺得花生仁比杏子差多了,可是現在往哪裏去弄杏子啊,他失望地朝北邊房子的門死死盯了一眼。

巖和鐵一爬出院牆,在外面放哨的泥巴和木頭就小跑着湊過來。見巖和鐵一人只扒了一小把花生果,泥巴不滿意地埋怨,説他倆不該這麼一小霎就出來,扒這麼點玩意還不夠塞牙縫的。

巖虎起臉,不出來,再不出來就被活捉了!

木頭問為啥。

巖甩手朝菜園北邊指了指,説鐵他杏姨在菜園裏睡覺哪。

泥巴忍不住笑出聲。

泥巴,你知道里邊有人?

咋不知道。

巖急了,説泥巴,你咋這麼壞,明明知道里邊有人還叫我和鐵去,這不是叫我倆睜着大眼趟地雷是啥,以後不跟你玩了。

泥巴還是笑,説哪有那麼歇乎,深更半夜,鐵他杏姨早睡得跟死狗一樣了,叫漢子抬了去也不準知道。

巖帶着氣,説死狗咋能跑出來撒尿,真會哄人,怪不得搶着在外面站崗,是怕抓住挨爹孃揍吧!

泥巴不承認,説他真不是這麼想的,他知道在外面站崗沒啥用處,為的是給他倆壯壯膽。

往回走的路上,巖骨朵着臉不説話,泥巴一靠近他,巖便騰地彈向一邊。

泥巴突然提高聲音,對木頭説,木頭,我二叔給我弄的那把火柴槍咋樣?

當然好了,省火柴,響聲又大。

我準備把那火柴槍送人哪。

送人,別誆人了,你才不捨得哪。

泥巴停下來,説他真的要送,他二叔又給他弄了一把,比這還棒。

木頭問,泥巴,你要送誰?

你們三個誰都行。

真的?木頭的聲音裏閃出喜色。

泥巴學着大人的樣子雙手一背,拖着腔調説,不過,要是巖想要的話,得先由他。

木頭的聲音就有些蔫,問為啥。

還用問啊,咱們四個,數巖小。

木頭不服氣,説不就是比我小三天啊。

小一天也是小,咱們班,河子和江子,一天生的,江子還得叫河子哥哪,誰叫江子不早一霎從他娘肚子裏鑽出來!

泥巴的右肩不輕不重地捱了一掌。巖湊過來,甕聲甕氣地説,泥巴,你剛才説的話得算數!

泥巴扭轉身正對着巖,説誰敢不算數啊,偷鐵他杏姨幾個破花生看把你心疼的,誰不知道你和鐵最好。

誰心疼了,我是生你誆我的氣,明明裏面有人,還瞞着要我倆往酸棗棵裏鑽,要是逮住了可不是玩的,你忘了上次去河裏洗澡,老師審出來,咚地給我那一拳啊?

泥巴噗嗤笑出聲,説哪有那麼嚴重,好,以後不誆你了,這回我説話一定算數,明天就把火柴槍給你。

巖骨朵着的臉怒放開來,禁不住彈出腿將腳下的小石塊踢了出去。木頭哎喲一聲,小石塊正好蹦到他的身上。操他娘,咋這麼準!巖罵一句趕過去,問木頭疼不疼。還能不疼啊,你把火柴槍讓給我也許就不疼了!

三個人哈哈大笑。

鐵沒笑。泥巴問鐵咋了,是不是心疼他杏姨那幾個破花生。

鐵使勁搖頭,不説話。

泥巴又問,鐵,説話啊,你啞巴了?

巖説他知道鐵為啥不説話。

為啥?泥巴把臉轉向巖。

巖説,鐵在想他杏姨的大白腚哪!

泥巴愣住了,問到底咋回事。

巖笑嘻嘻地説,鐵他杏姨出來撒尿,鐵看見她的大白腚!

鐵説,巖,別不要臉,你不也看見了?

你可比我隔着近來!

泥巴慨嘆一聲,一副後悔不迭的樣子,説忘了不在外面站崗了,沒撈着看鐵他杏姨的大白腚。

那夜醒來,鐵首先感到的就是那東西。

鐵感到渾身的氣力都集中到了上面,他有一種想用它刺穿點什麼的衝動,但想不出把它刺向哪裏。

鐵記起他是從夢中醒來的,夢裏夢見了杏姨,是在杏姨家菜地裏的延續。

杏姨撒完尿站起身,看見了鐵,説,鐵,你趴在這裏做啥,跟兔子見了老鷹似的。

鐵不好意思起來,説杏姨,我和巖來偷你們家的花生,泥巴和木頭還在外面站崗哪!

杏姨轉着頭四下看了看。説哪裏有巖啊,這不就你自己?

鐵扭臉看了看,也不見巖,心裏就有些納悶。

杏姨笑着説,這孩子,還用偷啊,想吃來扒就是,只是還沒熟好,不好吃。

好吃,杏姨,香着哪。

杏姨不相信,説是麼,我扒一個看看。

杏姨俯下身扒花生,鐵這才注意到杏姨的褲衩一直沒有提上,一躬身又繃起那輪渾圓的白,便直了眼往上面看,看着看着目光就嘩嘩流到了那窪蓬蓬鬆鬆的黑上。

杏姨扒出兩粒花生果,遞過一粒,要鐵自家剝了吃。鐵沒接,眼睛一個勁地朝杏姨那地方看。杏姨看看鐵的眼睛,又低頭看看那地方,説原來你在看這個啊,以前沒見過吧。

鐵點點頭,説你們的原來這樣。

不這樣那樣?

還以為跟我們的一樣哪。

杏姨笑了,跟你們的一樣,我們不也變成男的了?

鐵搔搔頭皮,説,杏姨,你們的不如我們的好。

杏姨問為啥。

鐵説,這不明擺着啊,你們的連個抓手都沒有。

杏姨笑得更厲害了。

鐵就是被杏姨的笑聲驚醒的。

鐵握住它摁向一邊,手一鬆,它又固執地彈回來。

鐵有點生氣,挺起巴掌,稍稍用力颳了它一下。一絲直抵感覺深處的疼痛閃過之後,濺起一絲美妙的火花。鐵忍不住又颳了一下。

鐵興奮起來,沒想到身上藴藏着這樣的神奇。

接連幾下,他已被那種不知來自何處的美妙感受嚴嚴包裹起來,渾身脹滿了氣力,所有的氣力都鼓盪着湧向它。鐵成了一個盛滿氣力的玻璃瓶,而那東西就是頑強地堵住他渾身氣力的塞子。

鐵想把塞子擰下來,又不得要領,情急之中,他想起了杏子一樣的杏姨。

杏姨快幫我把塞子擰下來!

鐵在心裏急促地默唸着,杏姨真的就來了。他急不可耐地讓杏姨露給他那輪比那晚的月光好看千倍萬倍的白。杏姨順從地給了他。鐵在那輪渾圓的白上不知所措了。鐵一陣不擇方向地狂奔,渾圓的白裏猛然閃出那窩蓬蓬鬆鬆的黑時,他身上的塞子噴礴而出。

鐵決堤了。

在鐵的渴望中,杏姨真正真正成了一枚杏子,而且是一枚熟透了的裹滿甜汁的杏子。

一聞到杏子的甜味,鐵就恨不得狠狠咬一口。

鐵知道他咬不着,對於他,杏姨是一枚高懸在樹梢上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杏子。

鐵不甘心,便偷偷地咬。

鐵早就學會了偷咬的方法。

鐵最喜歡過夏天。夏天,杏姨穿的衣服薄而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從杏子上咬一片杏肉,心咚咚跳着躲進小屋裏咀嚼。

鐵最不喜歡冬天。厚衣服把杏姨藏得嚴嚴的,瞪裂了眼睛也啃不下一絲杏皮。

有一次,鐵饞得不行,半夜跑到杏姨家的菜園裏。

菜園裏有一堆柴禾,鐵躲進柴禾堆裏等杏姨出來。一隻小老鼠哧哧啦啦從柴禾裏逃出來,劃一道線,漏進北邊房子的牆洞裏。鐵當即就想,做一隻老鼠多好啊!轉念一想,其實做啥都好,就是別做人。

比如做一棵樹,叫人殺了,做成牀,杏姨正好睡在上面。比如做一盆水,燒熱了,被杏姨端進房裏,歡歡喜喜地看着杏姨脱下衣服過來洗。做一小屢風也行啊,鑽進杏姨的衣領裏,裏面一定黑咕隆咚,最好帶一根蠟燭,可不行,別把杏姨燒疼了。

鐵這麼想着,北邊房裏的燈亮了。

鐵興奮得渾身發熱,忘了喘氣。

門遲遲沒響。鐵耐不住從柴垛裏往外走。一陣刺耳的哧哧拉拉的響填滿了空蕩蕩的夜。

燈噗地滅了,房子對着鐵的一面,像一張瞎老太婆的臉。

鐵在心裏説,這麼冷的天,杏姨當然不會出來了。這麼想的時候,鐵的腦瓜裏閃過一個念頭,做一隻尿盆也行啊!

菜地光禿禿的,在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發着白光。鐵猛不丁把菜地同杏姨身上的那輪渾圓的白聯繫起來,同時覺出那東西調皮地伸了個懶腰。

鐵又聞到了杏子的甜味,口水四溢,耐不住在杏姨的菜地裏吃起杏子來。

鐵覺得在杏姨家的菜地裏吃杏子是一件挺美的事。

鐵開始編造理由,以便杏姨問起來回答她。

信拆開過是遮掩不住了,問題是誰拆開的。

當然不能説是自己拆開的。

這就牽扯到一個啥時間拆開的問題。説班主任給他時就拆開過肯定不行,説不定哪一天杏姨碰見班主任,埋怨一句,老師,你們學校咋弄的,咋能隨便把人家的信拆開看。班主任一問緣由,不懷疑是我乾的才怪哪!

得説是班主任給他以後才拆開的。

鐵眨巴着眼睛,對着用那東西冒出來的液體粘貼的信封看了一會,一條理由從腦瓜裏蹦了出來。對了,就説班主任給他信後,他把信放在書桌上,上茅房回來,信不知叫誰拆開了。

鐵把理由放進腦瓜裏又篩一遍,覺得找不出別的岔子了,臉上漾起一波得意的笑。

鐵對自己編理由的本事非常自信,他不少次沾過編理由的光。

比如上次泥巴、木頭、巖和鐵偷偷去村頭河灣裏洗澡,班主任在班上問起來,泥巴和木頭經不住嚇唬,承認了。班主任板起臉朝門外一指,説對不起,到外面曬太陽去,你倆不是到河裏痛快過了,現在再到太陽地裏痛快痛快!

泥巴和木頭只好耷拉着腦袋乖乖地到外面曬太陽。

班主任問巖洗沒洗。巖做賊心虛地硬撐。班主任背起手鄭重其事地説,我最後問一句,你到底洗沒洗?巖遲疑着搖了搖頭。班主任倒揹着雙手走過來,拿指甲在巖的胳膊上一劃,巖的胳膊上立刻飛起一道白槓。班主任笑着説,咋樣,還嘴硬不?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班主任臉一沉,照着巖的胸脯咚地就是一拳,把巖打出了好幾步遠。

班主任把目光轉移到鐵的臉上。鐵一點也不害怕,主動説,老師,我可沒洗啊!班主任一瞪眼,説洗不洗不能聽你嘴上説的,得看證據。班主任叫班長用指甲在鐵的胳膊上劃一下。班長報功似的對班主任大聲説,老師,他胳膊上有白槓!班主任冷笑一聲,説咋樣,你也想嘴硬嘴硬?鐵瞥見班主任的拳頭縮成了石塊,趕忙皺起臉,哭腔哭調地説,老師,我真沒洗!

那你胳膊上的白槓是咋來的?

我娘去河那邊的麪粉廠磨麪粉,我幫娘架着麪粉過河,不小心絆倒,渾身都濕了。

鐵説得理直氣壯。班主任不信。鐵發誓似地大聲説,老師,要不我這就跟你去問我娘?

班主任對鐵察言觀色了一會,停止了追問。

放學回家的路上,曬得蔫蔫的泥巴、木頭和巖圍住鐵一個勁地笑罵,操他娘,咱們四個人,就鐵這傢伙精!

不管信是誰拆的,粘信的人得説自己了。

鐵這麼一想,忍不住舉起信衝着粘過的地方聞了聞。一股嫩草汁似的腥味鑽進鼻孔。

鐵曾經奇怪過這液體,心想那東西咋能冒這玩意哪。

現在鐵不奇怪了,不奇怪並不等於明白了原因,鐵一直沒弄明白原因,只是習慣了,他知道那個美美地死去的瞬間一到來,這玩意就會從那東西里冒出來。

泥巴、木頭、巖和鐵躲在揹人的地方比賽那東西,看誰堅持的時間長。

以前差不多都是鐵的第一,可這次不行了。

以前,鐵像擺弄一根小木棒,木木的,啥感覺也沒有,只是一個勁地強迫它堅持,像當運動員,憋足勁努力不落到泥巴、木頭和巖的後頭。

這次不行了。

鐵想到了杏姨,想到了那輪渾圓的白和渾圓的白窩藏不下的那窪蓬蓬鬆鬆的黑。鐵牽不住繮繩了,一放手,那玩意從那東西里脱繮而出。那東西有氣無力地坍塌成一塌糊塗。

泥巴、木頭和巖都嚇壞了。

巖戰戰兢兢地看着滿臉疲憊的鐵説,鐵,你可別死啊?

泥巴喳喳呼呼地把在上面地裏幹活的二叔喚下來。

二叔一看,咧開嘴大笑,説鐵這小子,能當爹了。

四個人都弄不清為啥這樣鐵就能當爹,但他們相信泥巴他二叔的話,因為上個月泥巴他二叔就當爹了。

巖很眼熱鐵有了當爹的本事,問鐵是從哪裏學來的,他想學學,等將來找了媳婦,生下一大羣孩子,把爹安排給他的活絡統統分給他們做,誰不聽話就打誰的小屁股。

泥巴笑了,説巖原來是為了偷懶啊,打孩子的屁股就不是好爹了。

巖説,管他好爹不好爹做啥,反正是爹,在家裏啥事都得聽爹的。

幾個人都忍不住地笑,臉上紛紛亮起當爹的慾望。

泥巴對鐵有了當爹的本事不太服氣,説按理這本事應該先輪到他和木頭有。

巖問為啥。泥巴説,這還用問啊,當爹就得有媳婦,鐵連媳婦都沒有,咋能當得成爹?

巖便想起了紅子。他們幾個在一起過家家,泥巴常常叫紅子給他當媳婦,紅子也挺願意給泥巴當。便問,是啊泥巴,你們做了那麼多回兩口子,咋沒生孩子?

泥巴被問住了,轉臉看木頭,説木頭和蓮子也沒生孩子啊!

巖又想起了蓮子。過家家的時候,蓮子給木頭當過媳婦。

有一次木頭沒來,蓮子又給村幹部家的棒子當媳婦。木頭跟他姑下地回來,見蓮子和棒子躺在“牀”上做夫妻,生了氣,説他再也不要蓮子了。蓮子給木頭賠不是。説她和棒子是鬧着玩的,她真心想給木頭做媳婦。木頭不信蓮子的話,扭過頭不理她。蓮子嗚嗚哭着回了家,一見她娘就説木頭不要她了。蓮子娘問明緣由,氣得在蓮子的屁股上打了兩巴掌,説這麼點小人就不學好,以後再也不能和木頭、泥巴那幾個壞小子玩了。

蓮子不來玩,木頭便開始後悔,又怕蓮子他娘打他的屁股,不敢往蓮子跟前湊和,於是常常悶着頭不説話,真的成了塊木頭。

巖問木頭為啥他和蓮子不生孩子。木頭沉下臉,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巖慌了,轉臉看泥巴和鐵。泥巴和鐵也沒有辦法。

遠處傳來泥巴他二叔粗聲粗氣的吆喝聲: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泥巴突然揚起手在空中用力揮了一下,大聲説,操,咱誰也別當爹了,當爹啥好,又得種地又得放牛又得拾柴禾燒炕頭,衝啊,咱們爬山去!

巖和木頭緊隨其後。鐵也叉開步子往前跟,心裏猛不丁冒出一句,誰説我沒有媳婦,杏姨就是我媳婦!

從那時起,鐵就把杏姨想成他的媳婦了。

鐵給杏姨去送信,一路上,反覆設想着杏姨看過信後的反應。

好幾次,鐵看見了杏姨嘴角撇起的輕蔑的笑。鐵堅信杏姨決不會要那男的。杏姨咋能要那樣的人做男人哪,婆婆媽媽,一點骨氣也沒有。即使杏姨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也有充足的理由説服她,比如泥巴和紅子,比如木頭和蓮子,鐵覺得自己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偷看了信,鐵才知道杏姨已經成了別人的媳婦。

那男的字寫得比班主任帥多了,可沒看幾行鐵就開始看不起他,覺得他太娘們氣,對杏姨説話,開口一個“好嗎?”,閉口一個“好嗎?”,像小孩同大人説話,一點當爹的味道都沒有。比如他説: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我們早點在一起……好嗎?還説:等在一起了,我一定好好疼你,啥活也不叫你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好嗎?

娶媳婦又不是養蠶寶寶,咋能光養着,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才是。就像泥巴和紅子。

紅子惹泥巴生了氣,泥巴便掄起胳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紅子的屁股上來一下。

紅子被打疼了,紅起眼罵,泥巴你這個王八蛋,你為啥打我?

為啥,就為你是我媳婦,要是別人我才懶得動哪,瞎了我的力氣!

紅子便笑了,舉起胳膊也來打泥巴。

兩個人打着打着就抱做一團,把旁邊的人眼熱得手心直髮癢。

還有木頭和蓮子。

鐵覺得木頭做得對,要是他碰上自家的媳婦跟別的男人躺在一起,他也不要她了。

後來木頭偷偷對鐵説,長大了他一定娶蓮子做媳婦。

鐵覺得木頭也對,他暗暗發誓長大了也要娶杏姨做媳婦。

最叫鐵感到好笑的是信的末尾。

信的末尾寫道:你的張成。

看來張成就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可他一個大男人家咋有臉把自家説成是杏姨的。鐵覺得杏姨看了一定會笑掉大牙,用不着勸,杏姨就會當着他的面説,鐵,我不要張成了!

進了杏姨家,杏姨娘喜滋滋地從屋裏迎出來。

鐵問,杏姨哪?

找你杏姨做啥?

有事,她上哪裏去了?

噢,你杏姨進城了。

進城,進城做啥?

杏姨娘掩不住笑,鐵,你杏姨要嫁人哪,人家來過信,怕你杏姨收不到,又打到村裏電話,叫你杏姨去商量日子。

杏姨願意了?

咋不願意,人家是城裏人,又和你杏姨同過學,兩個人啦了好幾年了,挺合得來的。

鐵説不出話,甩手做了一個泥巴往紅子屁股上打巴掌的動作。他是衝着杏姨打的。巴掌沒落到杏姨的屁股上,杏姨的信卻被重重摔到地上了。

深夜,鐵睡不着,悄悄溜出家門,來到杏姨家的菜園裏。

月光下的菜地,輕飄飄地躺卧成全身赤裸的杏姨。

鐵俯下身躺下,沙地軟軟地託浮着他,軟軟地,使他有一種下沉的感覺。

一股火苗從身體裏躥出來,越燒越旺,鐵被燃着了,渾身熊熊燃燒起當爹的衝動。

鐵不顧一切一次次放縱起那種美妙來,直到疲憊不堪地睡去。

鐵夢見杏姨家的菜地裏長出一棵大杏樹,樹上結滿黃澄澄的杏子。風一吹,滿樹的杏子從樹上跳下來,打一個滾,變成一大羣可愛的小人兒。鐵雙手卡腰,指揮着一大羣可愛的小人兒做這做那。

泥巴攀上牆頭衝裏面喊,鐵,你真有能耐,叫你杏姨生出那麼多小孩,當爹真好,我啥時能當爹啊!

鐵歡歡喜喜地仰起臉,全身赤裸的杏姨坐在圓滾滾的月亮上,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笑眯眯地朝鐵這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