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刻的中國投資行業來説,靜悄悄的國貿就像一個隱喻。
文|於麗麗 任倩
編輯|劉旌 楊軒
來源|暗湧Waves(ID:waves36kr)
封面來源|視覺中國國貿的這個春天靜悄悄。5月5日,一位住在附近高層公寓的投資人拍了一張傍晚時分的金桐東路。這條CBD主幹道貫穿南北,距離國貿一、二期僅幾步之遙,同時連接嘉裏中心、財富金融中心等地標建築。以往的此時必定車水馬龍,但此刻街道上只有零星的騎手在穿行。兩天之前,北京市疫情防控新聞發佈會宣佈:中國國際貿易中心(下簡稱:國貿)一期、二期、三期(含商城、寫字樓、酒店)進行臨時管控。如今已經是人類與疫情相處的第三個年頭。很多人為此疲憊甚至習以為常,局部性的封禁也很難激起什麼波瀾。但國貿不一樣。作為一座城市的金融聚集地,國貿之於北京,就像中環之於香港,陸家嘴之於上海。這裏不僅聚集着近一半的世界500強企業、70餘家跨國公司、兩百五十餘家國際金融機構、律所,還有一批最具活力的VC/PE基金,比如真格基金、金沙江創投、KKR、春華資本、雲鋒基金、華平投資等等,以及可能是國貿最大“租客”的中金公司。某種程度上,作為整個國貿CBD裏租金最貴的國貿三期,也是過去十餘年中國新經濟市場、以及私募投資行業崛起的表徵。它的第一批基金租客也大體都在2008年之後遷入。這一年,不僅是屬於北京奧運會的年份,也通常被認為是移動互聯網的開端。這是中國基金們搭乘上的最極速列車。和任何一處金融之巔一樣,這裏充滿了都市感和錢之味。除了國貿三期77層的健身房、80層的酒吧,以及6層的露台之外,一層的“鮮啤吧”是投資人們時常光顧的地方。這裏的咖啡館或許不算太密集——寫字樓內大概就10家,但在這些中英文夾雜的交談中,你幾乎可以聽到任何你所知的知名公司的名字,以及,它們值多少錢。雖然伴隨着城市商業地圖的分散,一些基金也會選擇安家在別處。比如位於國貿不遠處華貿的紅杉、北極光、藍馳、華創,位於望京的高榕、源碼、愉悦,位於亮馬橋的高瓴、GGV,以及一批常駐中關村等地的機構。但沒有人會懷疑北京國貿在中國投資行業的地標意義。疫情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工作變量,但對數以萬計的中國投資人來説,還有一些更深遠的問題在左右:當唾手可得之物越來越少;當可選擇的領域愈發逼仄;當投資機會已經發生系統性的改變——甚至有一些已經變得並不符合投資這個行業的本義。清科的一份數據也表明:2022年第一季度中國股權投資同比下降27.5%;披露投資金額同比下降47.1%。對於此刻的中國投資行業來説,靜悄悄的國貿就像一個隱喻。在北京五環內,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出發,你都無法忽視國貿建築羣。這羣矗立在長安街盡頭的水泥建築,令人無法忽視但又倍感疏離。尤其是在國貿三期——這座電梯從1層運送到80層只需38秒的高層建築,幾乎代表了一種高於現實的生活。一個從傳統行業幾度轉型、最後來到一家投資機構做投後的人士向「暗湧Waves」形容,當學會“得體而低調”地打扮自己,習慣看着卡路里有意識控制體重,熟練使用英文並能準確辨別沿途的奢侈品品牌時,她才認為自己開始“融入國貿”。有幾年每每搭乘國貿三期32樓中轉後的電梯,她都能真切感受到那種“升入雲端,無所不能的生活”。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麼通常被認為掌握財富的基金們傾向於選擇在此辦公。一位雙幣基金的投資人甚至向我們表示,過去的很多年,無數來國貿開會的創業公司,會有一種“資本市場之巔的儀式感”。因而即便在寫字樓多到氾濫的北京,國貿的租金依然傲視羣雄。據我們瞭解,以國貿三期為例,2021年的價格基本維持在30元/天/m²,頂峯是33元,現在定為25元。這個價格比華貿高,且遠遠超出近幾年VC偏愛的另一座大樓——啓皓大廈。也正因為租金昂貴,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國貿聚集着更多的PE基金,而不是VC。通常來説,前者的資金規模更大,辦公預算也更多。 國貿——尤其是三期的成立,有着濃烈的時代意義。這座大樓建成於2007年,第一批租客基本都在2008年前後入駐,這在一位機構投資人看來,“簡直就是中國機會的象徵”。創世夥伴CCV創始合夥人周煒至今記得自己在KPCB時的工作日常:在辦公室或者世貿天階的某家咖啡館,就能見到來自天南海北的創業者。但到2014、2015年左右,他發現風向變了:越來越多的時候,投資人主動去創業公司。幾經考慮,在創立CCV時,周煒將辦公室搬到離初創企業更近、電梯裏總是圍滿了大廠小廠碼農的望京。一些新基金比如高榕,雲啓、愉悦、源碼、山行也陸續搬到了望京,使得望京成為繼國貿、華貿、三元橋之後的又一箇中國風投聚集地。很多風投逐漸離開國貿,不僅僅是創投關係急劇變化的顯現,也在表明整個中國產業版圖的更迭。移動互聯網時代,字節跳動、美團、滴滴等頭部公司總部大多集聚在北京,這使得很多美元基金天然具備唾手可得的地緣優勢。但近些年,隨着投資賽道的打散,更多的投資機會開始分散各地,不同行業對地域的倚重也開始完全不一樣。產業的分散使得聚居國貿、華貿的VC/PE需要經常飛來飛去。一個投高端製造、新能源、生物醫藥的投資人,他的出差地圖裏大概率會頻繁出現長江三角洲的諸多城市。投消費電子、機器人或者跨境電商的投資人,則需要經常抵達深圳和東莞;而如果是投新消費,可能經常光顧上海、廣州、長沙等地。賽道之間的遷移以及投資人的去留也開始變得尋常。一個投教育的投資人改看農業科技,一個投文娛的投資人改看消費,web3、元宇宙,一個看AI的改看硬科技,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尋常事。一級市場正在重組它的秩序。投資人們被疫情打亂的出差方式,是我們最近接觸投資人時最容易收穫的故事類型。一家國貿的美元基金合夥人,因為防疫政策變化不能回京,硬是先飛到河北,然後徒步一小時穿到北京地界,方才曲折歸來。而醫療領域FA凱乘資本的創始人鄒國文因為疫情,在酒店連續吃了十幾天泡麪、火腿腸和滷蛋後,向我們調侃,“我的頭髮現在比彭于晏的還要炸。”不過瘦了10多斤,倒也是他的意外收穫。疫情之下,這樣的故事或許滄海一粟。但投資人可能是人類所有工種中最需要出差的一類人。過去幾年,一家VC的合夥人每年年底都會在朋友圈曬一張年度飛行紀錄——這也被視為一個投資人是否足夠勤勉的證據。光塵顧問CEO耿希玉告訴「暗湧Waves」,VC/PE行業本質上是people business,這意味着它非常倚賴對人的判斷,以及面對面的交流。一家國有基金投資人對我們表示:“因為線下見不了面,你對人的判斷終究會失真。”一家位於國貿雙幣PE基金的投資人告訴我們,此前他測算過辦公室的人均工位是四個,但由於很多同事開啓了線上辦公,過去幾個月的人均工位可以達到8個,“就連清潔阿姨和司機也有幾個工位”。這種隔絕甚至也帶來某種負面情緒的積壓,使得很多人精神狀態堪憂。上海一家FA告訴「暗湧Waves」,就在最近他為一家企業創始人和另一家國內頭部VC合夥人安排的視頻會議上,還未切入融資正題,倆人就因為探討當下境遇的意見不合而大吵一架。這個從業快20年都不曾見過這種局面的FA人士,在調和半小時未果後,匆忙關閉了視頻。當然,疫情對於投資人的影響,遠非出差變艱難、投資方式線上化等等。更值得關注的,是整個一級市場正在面臨的秩序裂變。一家去年完成了數百億交易的FA向我們表示,春節至今他們的交易額只有小几億美金。這位合夥人反覆向我們強調,過去十幾年,一級市場有過許多次的冷暖交替,一些老道的投資人總會站出來表示“夏蟲不可語冰”,但這次情形之複雜讓人們已經不敢斷言任何。國貿附近的一家百億規模雙幣基金投資人告訴「暗湧Waves」:整個2022年,他們幾乎沒有出手項目。這也是許多基金的狀態。當下他們的主要任務不再是投資,而是投後。上述投資人向我們表示,從去年開始,他們內部開始頻繁使用“超出古典VC投資邏輯”這句話來形容行業的變化。過去很多年喜歡把 “有想象力”掛在嘴邊的合夥人,開始頻繁地在內部會議上發問:這個項目到底什麼時候開始退。在一家頭部FA機構合夥人看來,一直以來,這個行業的流動性普遍小於其他行業。“或許也因為這個行業終究是一份體面的、薪水尚可的職業。”但眼下,這種穩定性和持續性同樣在打斷。這位合夥人還透露,他們也在重新做動態人員的list,因為不少機構已經開始裁員,“甚至包括大基金的合夥人們”。美元基金從LP到投資人整體趨向悲觀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在一些投資人投資人看來,類似的悲觀也在向一些人民幣基金蔓延,問題同樣顯現在募資上。一家國有基金的投資人告訴我們,因為很多LP工作停擺,他們的資金來源就少了很多可能性。“何況很多LP要做現場盡調,要做現場路演,但現在面都見不上,根本難以實現。”在這樣的市場情緒下,即便封控對於不需要坐班的投資人來説影響有限,但這更像是這個行業進入長期hard模式的某種心理暗示。當現實不盡如人意時,過去就會被打上濾鏡,顯得分外熠熠生輝。在採訪中,一些投資人開始向「暗湧Waves」懷念起2020年。2020年的開端,同樣不順利。但隨着各國政府相繼出台刺激政策,流動性的寬鬆讓整個一二級市場的優質資產都在瘋狂上漲。當時很多國潮消費品牌、企服等賽道都一飛沖天。但情況旋即急轉直下:在線教育的驟冷,讓美元基金在中國的長期命運被反覆提及;泡泡瑪特、完美日記的IPO將消費之火徹底點燃,但短短一年後“造富美夢”迅速幻滅;醫療領域在科創板狂歡時闖入的一大批Pre-IPO投資人,現在幾乎都被深套;而曾被看作中國最大互聯網戰爭的社區團購,大概是壽命最短的風口了。“一切牢固的,都會煙消雲散的。”一位在國貿工作多年的投資人如此告訴「暗湧Waves」。一家頭部FA機構的合夥人表示,當下的投資機會除了碳中和、Web3等賽道還略有聲響外,其他都乏善可陳,作為可能比投資人更需要方向的居間方,他們正在積極創造新的交易機會。相信過不了幾天,國貿的一切會逐漸恢復如昨。金桐東路上會繼續擁堵;咖啡廳裏還會出現高談闊論的人們;國貿大廈依然筆直地聳入雲霄。只是這段暫時靜止的日子,讓一些人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就像上文的基金投後負責人告訴我們的:以往她每天都會經過國貿的一家高端瓷器店。因為時間固定,她總能看見售貨員穿着一步裙,登上小梯子,右手舉起貨架上的杯碟,左手擦下面架子的場景。日復一日,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國貿的“另一面”——這個另一面裏,當然也包括它偶爾落下的灰塵。36氪旗下官方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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