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間生存哲學一：世界永遠是變化的，你也是。
週日早上9點45分，今天的第三杯美式。
“明天門户網站投的banner、微信朋友圈廣告、微博大V……通通撤掉!”
早上五點半，ZERO公司市場品牌總監Karen那一通導彈似的電話，轟地炸得整個市場部血肉橫飛。在被窩裏美夢的、在通宵煲碟的、在國外度假的，瞬間集合在同一時空，開啓戰鬥模式。
網絡，讓工作侵蝕着你的每一根頭髮絲，拉扯着你的頭皮，讓你隨時隨地變成一個扯線木偶。
“沒有可商量的餘地，撤了就是撤了。不要跟我談追這種熱點，ZERO還不至於這麼low。”舒歆微微蹙着眉，纖細而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摁着圓珠筆，一下，一下，“至於買下的資源，週期你給我推後兩天，一個窗口位都不能給我換。”
電話那頭的媒介供應商還在説着什麼，她已然再無半點心思聽下去，草草撂下一句狠話：“換資源便換供應商，你們看着辦吧!”
通話硬生生摁掉，電腦屏幕上映着的自己，單是輪廓都猙獰。
舒歆側頭望了望總監Karen的辦公室，門敞開着，初春的陽光透過淡藍色的幕牆玻璃照在深灰地毯上，靜謐，清冷，空無一人。
今天凌晨，代言人Momo被狗仔爆情史了，還是一腳踏兩船。這一輪的宣傳策劃了大半年，原定在情人節前兩週，也就是明天就要正式上線了。ZERO公司銷量最好的葡萄酒品牌P系列，本年度最炙手可熱的電影明星，沒日沒夜熬出來的創意方案，一瞬之間，功虧一簣。老闆一句撤宣傳，明天所有預定的媒體位，統統空窗了。舒歆冒着得罪天下媒體的風險，一面與媒介公司周旋爭取延期，一面與團隊商討應急方案，一上午乒乒乓乓，牙根緊咬得一陣腥酸。
“Love says.”
愛主一切。
這樣的廣告語，這樣的事件，好諷刺。
微信上有人@她：“Susie，大家在等你。”
舒歆有個壞習慣，一緊張就胃痛，整個胃痙攣成一條擰成麻花的毛巾，全身無力得只想在角落縮成一團。太陽穴突突突地跳，像那越摁越快的圓珠筆聲。然而低頭看了看手機，頂頭上司Karen的微信頭像靜默着。自從五點半那通電話後，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什麼方式都聯繫不上，一句話也不回。
太詭異了。
舒歆深吸一口氣，扶着桌沿起身，徑直走向會議室。
玻璃白板上畫滿了之前討論的備選方案，投影上播着後備代言人的資料，有人在回着微信語音，有人在電腦上下載文件，在舒歆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看着他們的組長。
她掃了一遍白板上各種字跡難辨的筆記，腦中場景輪番組合播放，一些畫面瞬間碰撞成灰，一些想法卻重組迸發出來，愈漸清明可見。
保守還是冒險，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Option 3。”
話音剛落，眾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方案三上的名字以及鮮紅的大叉，暗暗倒吸一口冷氣。
舒歆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劍走偏鋒，他們都習慣了。Never say never，這是他們組的座右銘。抗議無效，唯有開山闢路。
“秦箏是這麼多個候選中身價最能與Momo匹敵的，且她倆素傳不合，搶資源是常態，但基本不接對方接過或者拒絕的活兒。”負責籤代言人的Jennifer休婚假了，她的下屬Jay臨危受命。年輕的男孩子帶着一副黑框眼鏡，脖子上的項鍊吊着一塊印第安羽毛狀的金屬吊墜，黑色T恤襯着寬大的軍綠色滑板褲，整個人像是隨時就能rap起來。他遞給舒歆一份材料，“我們已經嘗試聯繫她的經紀人，反饋有三：很不爽、很貴、沒時間。”
“多貴?”舒歆只挑重點。
“經紀人透露出來的價格，是Momo的兩倍有多。”
趁火打劫。
“衞視那檔真人秀，什麼時候開拍?”她突然沒來頭地問了一句。
那檔明星談戀愛的真人秀，因條件太苛刻，ZERO公司當時就拒絕了他們伸出來的橄欖枝，沒參與一毛錢贊助。即便是這期請的明星裏，有Momo。
“開播是一個月後，聽説下週開拍……”Jay的神情一直是拽拽的，此刻忽然醒悟過來，瞪大雙眼，“Susie你不會是想……”
“去問冠名權出去了沒有，如果還沒敲定，想辦法弄下來。”
不，會，吧。
“Momo出了這樣的事，想必真人秀會臨時換人，”負責宣發的Iris一頭利落的短髮，中間挑染了幾根深藍，若隱若現。她心領神會，一邊“嗒嗒嗒”發着微信，一邊語速極快地回應着，“聽説秦箏之前可想上這檔子節目了，無奈當時爭不過Momo。我們得牽個線，三角資源互換。”
秦箏想要代替Momo出鏡，真人秀缺金主贊助，ZERO想要秦箏。
這真是個有趣又要命的遊戲。
“我在跟招商處談獨家冠名權了，條件是秦箏替換Momo。”Iris繼續發着微信。
“我馬上聯繫經紀人，跟她説我們有辦法讓秦箏上節目。”Jay立馬起身，舒歆拍拍他肩膀，“Jennifer不在，你多擔待些。”
Jay耍帥地用拇指一掃鼻尖：“放心吧!”
“其他人開始着手準備秦箏版KV和相關宣發資料，發稿期，兩天後。”舒歆敲了敲玻璃白板，一字一頓，“同時，無代言人備用方案隨時standby。”
“好!”
所謂團隊默契，是在順境時士氣昂揚步調一致，更是在最危急的時刻陣腳不亂，並肩逆流。
“Susie姐……”團隊裏年資最短的Lolita突然直直盯着手提電腦屏幕，雙手捂嘴，臉色煞白。
一旁的Iris瞄了眼她的電腦，也整個愣住，緩緩看向舒歆。
又出什麼幺蛾子，來，統統一起來。
舒歆緩緩將那屏幕轉向自己，低頭，蹙眉。
是一封人事公告。
“劉愷倫女士因個人原因申請離職，對此我們深表遺憾，但對其做出的決定予以尊重。劉愷倫女士辭去市場部總監職位，將不再負責相關工作事務，即刻生效。”
舒歆只覺得脊柱發寒，手微微抖起來。
Karen離職?還即刻生效?!
ZERO這是要變天了啊。
就在這時，會議室門被輕輕推開，部門秘書探頭進來。
“Susie，少爺到了，他要見你。”
【貳】北斗現
格子間生存哲學二：老闆再帥，也是老闆。
CMO(首席市場官)的辦公室常年空着，那位在行內被人稱作“少爺”的高管神出鬼沒，很少出現在總部辦公室。舒歆來ZERO五年了，都沒正式見過他幾次。以往的工作溝通一般都是Karen出面，鮮有讓她越級彙報。
舒歆理了理頭髮，補了個口紅，拿着手提電腦敲開了辦公室的門。
“Oscar.”
奶白色大班椅面朝落地玻璃幕牆，58樓望出去正是這座城的中軸線，直插雲端的高樓錯落而立，彷彿築成了一道道讓人逃無可逃的宮牆。
這裏是穗城最繁華的CBD，是充滿了無情廝殺卻又讓人血脈僨張的紙醉金迷之地。
眼前這個男人對她的輕喚置若罔聞，就這麼安靜地背對着她。
玻璃倒影中，他在看她。
“Susie，你很幸運。”
低沉的男聲終於從高大的椅背後方傳來，伴着室內淡淡的祖瑪龍香氛，像電流似的擊中她，全身發麻。
代言人出軌，上司離奇辭職。
這樣一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週日，舒歆不知道他所指的幸運是什麼。
定了定神，她回答：“是的，總比廣告出街了再出事來得強。”
“看來已經有了應對方案?”語氣平靜，聽不出心情。高大的皮椅緩緩轉過來，年輕的男子直直地看着她，似笑非笑。蒂芙尼藍修身馬甲，內襯白色T恤，袖子挽到小臂，露出右腕的卡地亞手環。左耳有一枚黑色耳釘，齊耳垂的鬢角襯得整個人不羈而性感。他略顯慵懶地靠着椅子，修長的雙腿交疊，露出一小截腳踝。
他是ZERO史上最年輕的CMO，是酒業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少爺”，宋熠揚。
坊間總是傳聞他能把騷氣沖天的衣服穿出格調來，看來所言不假。三十八歲便爬上了這個位置，在外人面前卻總是一副桀驁不馴又貪玩成性的模樣，彷彿真的花花公子二世祖，所以人稱“少爺”。偏生他又總有把人指得團團轉，懂下蠱一般，着實讓人看不透。帥氣、聰明、自戀又完美主義，偏生又沒有確鑿承認的女朋友，難怪常有人懷疑，少爺是個gay。
舒歆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想法，Oscar手裏握着一瓶小小的薄荷糖，“咔”地彈開蓋子，又“咔”地合起來。空氣中瀰漫着若有若無的祖瑪龍香氛，他繼續淡淡地問：“你要什麼支持?”
大老闆如此單刀直入，舒歆便也不客氣：“總體預算恐怕會超15%。”
“最多10%，從Natalie那邊撥，超了你自己掏。”
舒歆是市場部負責葡萄酒系列的高級經理，而Natalie與她平級，從大學畢業便來到ZERO，目前負責啤酒和果酒系列。Karen下面就她們兩個高經前排，平日裏大家相處和睦素無爭端，但也避免不了明裏暗裏都會有些相互比較和資源爭奪。
從競爭小組中爭取到預算，這樣的支持已是雪中送炭。
“Thank you sir.”
“客氣，羊毛出在羊身上。”
舒歆見他沒有繼續要談Karen辭職之事的樣子，再待下去恐怕得冷場，便準備欠身離開。
“以後你和Natalie直接彙報給我，”他朝她笑了一下，眼睛微眯，像一隻在審視獵物的豹子，“你是個天生的冒險家，我們來日方長，合作愉快。”
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解釋，明明是平淡如水的語氣，聽着卻有一種莫名狡黠的感覺。舒歆覺得自己就像他掌中的薄荷糖瓶子，任憑翻轉把玩。
少爺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好，我會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