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思美人樹,於南歐豔陽下
近日重慶連綿陰雨,格外想念南方豔陽天。某一晚睡前,心中忽然想起某年冬天,在晴朗的南歐遇見的美人樹。
第一次遇見美人樹,是在西班牙科爾多瓦皇家植物園。事實上,來之前我壓根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各種旅遊攻略上都未曾提及。直到離開的前一天早晨,無意中翻看在當地遊客中心取的免費地圖,忽然就看見了“Real Jardín Botánico de Córdoba”(科爾多瓦皇家植物園)這一行字,頓時眼前金光一閃。
這個植物園,離科爾多瓦最著名的大清真寺只有兩三公里,沿着瓜達爾基維爾河邊走一會兒就到了。面積不大,打理得也遠不如巴塞羅那植物園般頭面整齊。逛進園去,一路看到了金盞花、仙客來、油橄欖、藍花茄、煙草、番紅花、金魚草等正值花期的植物,沒什麼遊客,非常愜意。
逛到中途,無意中一抬頭,哇!頓時被驚豔到失語——一種高聳入雲的喬木,頂端怒放着一簇簇粉紅色的大花,如一團團攝人心魄的緋雲。十一月的南歐,空氣澄淨,陽光明豔,映襯得這花格外的動人。
當時的筆記如實地記錄下了我初遇它的感覺:“滿樹繁花,美得驚心動魄,那種心花怒放,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不怕被説矯情,我覺得,就像遇見了愛情......”
回過神來,連忙在樹下找牌子。逛植物園就是有這個好處,哪怕是從沒見過的植物,但因為有“身份證”,很方便事後查證。答案很快就有了:Chorisia speciosa,原產巴西與阿根廷。中文名字有好幾個:美人樹,美麗異木棉,美麗木棉,木棉科美人樹屬。
我最喜歡“美人樹”這個名字,覺得跟它的氣質好配:兼具喬木的大氣、挺拔與花的嬌豔嫵媚——雌雄同體,是我最愛的美學風格。
美人樹的驚豔,在某種程度上緣於純粹。密集的大花,與幾乎光禿禿的樹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每朵花有五枚長條形的花瓣,上半部粉紅色,下半部奶油色至黃白色,上面有着深紅色的短條形脈紋。
粗壯的花柱從花心伸出,前端變成扁圓柱形,頗像個小撥浪鼓。花心則有一圈牙齒狀的東西,很醒目。
樹下有很多落花,可當時惜旅途匆匆,我忍痛放棄了撿幾朵回去當標本的念頭。
這時,我注意到它的樹幹上,密密麻麻地長滿了錐形的粗短長刺。這個特徵,令我印象極其深刻。
第一次遇見美人樹,科爾多瓦成了整個西班牙之行裏最觸動我心靈的一站。
它是西班牙一箇中等規模的城市,遊客來這裏,多半也只是衝着大清真寺的名氣來轉一圈就走了。然而,公元975年的科爾多瓦,曾是全歐洲乃至世界的中心,代表着文明的最高峯。
如今這個小城雖已不再輝煌,但畢竟曾為世界之巔。千載之下,猶有餘韻。這種風流餘韻,體現在當地人與外國遊客接觸時不卑不亢中,彷彿傳遞出“祖上曾經闊氣過”的底藴與大氣。
雖然不得不輾轉於各個城市中行色匆匆,但與美人樹的緣分沒有中斷。在西班牙加的斯街頭,我又遇見了美人樹的同屬近親——白花美人樹(Chorisia insignis)。
白花美人樹的花是象牙白色的,花心略染點乳黃色,十分柔美。細看白花美人樹的花,它的“撥浪鼓”散開來了——原來,這是雄蕊的花葯。
雄蕊的花絲,合生成細長的管,花柱從裏面穿出。這種單體雄蕊,跟木槿、扶桑等是一樣的,難怪最新的分類法將它們調整到了錦葵科。至於花心的“小牙齒”,應該是某附屬物。
因為白花美人樹,我對加的斯的好感又添了幾分。這個小城不是熱門旅行點,我之所以去這裏,完全是因為受不了遊客扎堆、商業氣息爆炸的塞維利亞而臨時改道的。旅途中的驚喜,往往來自計劃之外。
一到了加的斯,我一下子就覺得什麼都對了——這個古樸的小城,是西班牙的一個另類。
加的斯的地標,城中心廣場旁的大教堂,外牆僅樸素地刷了一層白粉,略點綴了一點雕塑,看得我很舒服。因為一路看下來,性喜浮華、不放過每一個角落的西班牙式繁複裝飾風格已經讓我心生厭倦,好不容易看到一個這樣本色的。但翻到《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上的描述,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居然還被嫌棄了:“加的斯市的黃色穹頂大教堂是一座完美融合了巴洛克與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不過在西班牙人的眼中,它的裝飾太過樸實......”
加的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是這裏可以親眼一睹大西洋。歷史上,加的斯也曾無比輝煌過,哥倫布的第二次與第四次航行就是從這裏出發的。它的黃金時期是18世紀,承接了西班牙與美國之間75%的貿易。
沒想到接下來,我又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著名的熱羅尼姆修道院外再次遇見了美人樹。這個修道院就是葡式蛋撻的起源地,傳説當時宗教受到國家打壓,修士們為了維持生計開始賣手工做的蛋撻,如今已成葡萄牙最著名的國家名片之一。
我國於 20 世紀 60 年代開始引種美人樹,如今在氣候温暖的南中國如廣東、廣西、福建、海南等地,美人樹被廣泛引種栽培,雲南及四川的攀枝花等地亦有。它通常在秋季落葉後開花,花期很長,眼下正好開始進入盛花期,如果你去南方,不要錯過它的美麗。
美人樹曾幾易其名。最初,它被劃歸木棉科美人樹屬,即科爾多瓦植物園牌子上標的那樣。最新的植物分類學將其改到了錦葵科吉貝屬,中文正名也變成了“美麗異木棉”。
南方的朋友告訴我,“(它的)種子也很漂亮,陽光下被一團透明的棉絮裹挾着漫天飛舞然後一地白絲絨球,還見老人撿回去做枕頭”。
自從遇見美人樹後,我一直對它念念不忘。心想着,等我再次親眼見到它、解剖過它後,才來好好地寫一寫。但是世事難料,一轉眼已有兩年沒出過遠門,下一次見它,不知道會是何時,而真等到那一天,心中未必還有這般熾烈的愛意。有花堪折直須折,即便只在心中。
作者:周敏 編輯: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