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乾能 圖/陶雄輝
鋼鐵，絕對是現代化的產物。之前，它們只是一塊塊有着各種紋理的石頭，就像我眼前在溝底所見，通體幽黑或深褐，間或能看到圓潤規則的孔洞。這些被稱做玄武岩的石頭，含有豐富的鐵元素。經過冶煉，它們變身成鐵，在被加進另外一些元素後變成鋼。雖然緣於石頭，但有着比石頭更加堅韌的性格。
此刻，這些形狀各異的鋼柱、鋼條、鋼片，被組合進穩定的三角關係，決絕地插在岩石中，在綿延近七公里的峽谷溝壑間，成就一條曲折悠長的走廊。
一切都是那樣的明淨而透亮，絢麗而豐富。
穿行在鋼鐵為骨的走廊上，腳下緩動的溪水，清澈，委婉。耳旁是山雀的鳥鳴，清脆，乾淨。頭頂是瓦藍的天空，高遠，遼闊。周圍是奔湧的綠波，純粹，自然。置身於這樣的環境，腦海裏突然湧現出關於這條溝名字的解讀來。
最初，這條溝的名字為泡草灣。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我腦海裏立馬呈現出這樣一幅場景：一灣細密而修長的草，浸泡在清澈若無的水中，隨着水流輕輕擺動，一如舞者隨樂起伏的輕盈長袖。或許，泡草灣只是溝裏原住民的習慣叫法，最初的指向，不過是對方位的一種表達。
大枕頭，苗坡下，大拐上，谷堆石……對於生活在農村的人們而言，這樣的地名簡約而實用，淺白地道出了它的原貌，指向一種真實的存在。
它被更名龍蒼溝，不過只有幾年的時間。於和它相距不足一百公里的我而言，對這個名字的理解，更多的是存在於對它原生態環境的想象——“龍蒼溝發現十萬畝珙桐”，曾一度成為媒體競相報道的熱點，但畢竟從未與它有過親密接觸。
而此刻，我正追隨遊人下山的腳步，踩在鋪着防滑網的棧道上，聆聽溪水流動，感受風過樹梢。在這裏，草的綠，樹的綠，苔的綠，綠的石，甚至腦海裏所有能想象到的綠，都成為真實的存在。這綠，不刻意，不張揚，也不飾雕琢，自然而然。它是真實的，但同時又給人夢幻般的感覺。
這條溝，似乎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疊翠溪。這是進入此地後才知曉的芳名。事實上，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裏，也只能是一種虛擬，一種意象，一種基於經驗的略帶文學色彩的先入為主的判斷。畢竟，無論是對當地原住民還是抵近如我者，龍蒼溝的名氣，似乎遠比泡草灣，文縐縐的疊翠溪，知者或許甚少。
穿行於河谷，鋼鐵支撐的棧道左突右奔，穩固而綿延，將整條溝的真實與虛幻，牢牢地拼接在一起。
青岡樹是真實的。枝幹高聳，挺拔入雲，粗礪的表皮，一如外公、外婆乾癟的雙手，不用觸摸，也能感受到滄桑的質感。在這裏，或直挺或斜生的青岡樹比比皆是，但從頭到尾，我沒有看到標定它們年齡的標牌，印象中有一棵最大的，需三人才能合抱。有人説已逾千歲，也有人説生長了三五百年。
不管百歲還是千年，它們能存活於世，除了環境的適宜，成功躲過石頭（濫挖瘋採花崗巖）、木頭（掠奪式伐木）、水頭（一窩蜂開發小水電）“三頭”經濟時代刀光火石的光顧，應該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裏，萬幸的當然不僅僅是挺拔入雲的青岡樹。那些扁刺錐甚或中華木荷，同樣以挺拔之軀存在於眼前，與摻雜其間的珙桐，鋪排出古樹參天的樣子。
橫卧於河牀的朽木是真實的。經年接受溪水的侵襲，樹葉，樹皮，枝條，都已經隨水漂逝，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靜靜地躺在水中。樹幹上一個個的樹結，被順流而下的沙石打磨得光滑而圓潤，如一隻只怒睜的眼，彷彿對曾經的遭遇有着無限的不滿。
陽光透過岸邊的樹，將枝繁葉茂的形象投射到水底，活着的樹與死去的樹，便有了一次擁抱。現實與虛幻，在溝谷的河牀上完成了一次轉換。
遮天蔽日的樹木林草是真實的。它們或叢生於山野，或簇聚於巖下，或並排站立在溝邊，身上長滿厚厚的苔蘚，宣示着由來已久不可侵犯的地位，以一種決然的姿態，佔據溝內最適宜自己的位置，顯現着直接而真實的原生態。
樹的真實，支撐了溝的蒼涼與遼遠。水的真實，形成了溝的柔情與醇厚。綠的真實，渲染了溝的幽靜與神秘。
一條溝，被命名為不同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是真實存在的一種方式。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説是虛幻存在的方式。畢竟，每一個名字，都寄放着人們心中不滅的追求，都是基於現實的繁華，試圖直抵人的心靈。
【作者簡介】
劉乾能，四川天全人。作品散見於《四川文學》《華西都市報》《法制日報》《四川政協報》等報刊，與人合著散文集《帶露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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