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思念妻子寫下一首詞,全詞語言優美情景交融,讀來扣人心絃
要説到宋詞與宋代詞人,柳永是不得不説的一位,他的詞作很少用典雅的歌詞描繪酒筵歌席的盛景和筵席間那曼妙婀娜的舞姿,他的歌詞主要描寫歌女的日常生活,以及失意文人羈旅行役的生活題材。
所以説柳永的詞作並不被當時的士大夫階層接納,在士大夫階層中也不流行。因為士大夫階層流行的詞作,是歐陽炯在《花間集序》中説的:“則有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懺之玉指,拍案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
但從南宋文學家葉夢得記載的“凡有進水處,即能歌柳詞”就可以看出,柳永的歌詞雖然沒有得到上流社會的認可,但在普通市井中得到了廣泛的接納和認可。
柳永在世時,放蕩不羈,終生潦倒,他極力想融入到士大夫階層,可是多次科舉都以失利告終,直到51歲時才考中進士。他的仕途也是沉沉浮浮,做過幾任縣令和判官,66歲時在潤州以屯田員外郎的身份退休,最後只得到一個“奉聖旨填詞”的美譽。
柳永長期不為世人所重,但他寫的一首首易於傳唱的歌詞,深受歌女們的賞識,以至到了南宋時,柳永的歌詞依然被歌女們傳唱着。在他的眾多詞作中,有幾篇境界高遠的名篇,不僅成為了詞史上的蜚聲之作,也被人們傳唱了千年。
柳永中年時期漫遊江南,寫過一些優秀的羈旅行之詞,有一首叫《歸朝歡》詞作,就是他眾多作品中的代表作,這首詞寫的是在冬季的某一個清晨,詞人因為要早行,所以勾起了他懷念故鄉的情思。
柳永,福建崇安人,他早年離開家鄉,來到京城汴梁求取功名,在京城一呆就是很多年。事實上自柳永離開家鄉後,一直過着飄零寓居的生活。
也由於種種原因,他一生再也沒有踏上故鄉的土地。但他的思鄉之情是異常強烈的,他在京城流連於煙花巷陌,與許多歌女戀愛,但他懷念妻子的深情卻時時自然地流露。
《歸朝歡》這首詞正是柳永因為早行而懷念故鄉與妻子的作品,詞人那漂泊寓居的苦悶情緒真真切切的流露在詞作中。這是一首平易淺近,沒有華麗的辭藻修飾,卻又極為精整的刻意之作,體現了詞人高超的藝術表現能力,原詞如下:
別岸扁舟三兩隻。葭葦蕭蕭風淅淅。沙汀宿雁破煙飛,溪橋殘月和霜白。漸漸分曙色。路遙山遠多行役。往來人,只輪雙槳,盡是利名客。一望鄉關煙水隔。轉覺歸心生羽翼。愁雲恨雨兩牽縈,新春殘臘相催逼。歲華都瞬息。浪萍風梗誠何益。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
柳永《歸朝歡》·詞意圖因為詞人要早行,所以開篇四句便是他來到江邊的見聞和感受,這四句以密集的意象表現了冬日裏江邊的景象,所寫的景物都是詞人真切地感受到的。
詞人以工筆細描的手法將冬日江邊的畫面呈現了出來,這是一幅冷寂荒寒的畫面,也為詞人在冬日裏不得不早行增添了一股悽清的氣氛。
遠處江岸停着三兩隻小船,細細的風吹着岸邊的蘆葦,發出細細的聲響;水中沙洲上昨夜棲落的大雁被沙沙作響的蘆葦聲音驚嚇,它們向遠處飛去,身影逐漸消失在籠罩着薄霧的江面上;天上一彎殘月將寒光灑在江邊的小橋上,小橋上的白霜顯得更白,殘月和晨霜上下輝映,發出冷暗的白光,這時天漸漸的亮了。
柳永擅長的就是即景生情,詞人以拿捏精準的景物描寫營造出了一個特定的抒情環境:江岸、蘆葦、沙洲、雁羣,這些景物極為協調,互相補襯,組成江南水鄉的畫面。
“沙汀”就是江面上的沙洲,是候鳥大雁從寒冷的北方遷徙到南方過冬的留宿之處,它們被沙沙作響的蘆葦驚擾到了,劃破微明的夜色,向天邊飛去。
除過蘆葦的聲響驚擾到了雁羣,當然還有在夜色中來到江邊即將乘船遠行的詞人的腳步聲。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筆恰如其分地將詞中人引出來,這既是詞人在靜態景物描寫中加入的一筆動態描寫,又是以環境的渲染襯托出詞人凌寒早行的境況。
“溪橋”與“別岸”前後相對,將頭頂一輪殘月,迎着冬日裏的江面寒風,沿着江邊的小路前行的詞人形象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殘月”表明詞人很早就已上路,殘月與晨霜並見,點出詞人出行的時節是初冬下旬。風中搖曳的蘆葦,沙洲夜宿的雁羣,這兩個意象在時間節令上與詞人出行的冬日時節吻合在了一起,共同營造了清冷的環境。
三、四兩句韻律優美,對仗工整,因為詞人確切地把握住了寒冬早行的景物特點。晚唐詩人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名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描寫的也是冬日裏早行的情景。但柳永的這兩句讀來境界更為高遠,能讓人感受詞中那種幽曠的意境美,表現也更加更為深沉。
“漸漸分曙色”是説天色微明,既有時間的挪移,也有對詞人移形換步的設想,暗示拂曉前後的時間推移和詞人已經過一段行程。這是過渡性的一筆,將時間漸進的關係交代清楚,使詞意發展的脈絡清晰而貫通。
“路遙山遠多行役”為轉筆,由寫景轉寫詞人。由於曙色已分,東方發白,道路上人們漸漸多起來了。“只輪”“雙槳”,都是指江面上與道路上整裝待發的車船。
水陸往來盡是“利名客”,他們逐利求名,匆匆趕路。柳永失意無聊,輾轉浪跡江南,也同這一羣趕路的人們一樣披星戴月,行進着自己的足跡。
在柳永許多羈旅行役之詞中經常出現關河津渡、城郭村落、農家漁人、車馬船舶、商旅往來等畫面,展示了較為廣闊的生活、風情背景,俑細膩的描寫再現了時代面貌,這是其他許多文人詞裏很難見到的。
因為柳永的詞作展示了較為廣闊的時代氣息和時代生活與風情背景,拓展了詞的表現範圍,所以在詞史上有開拓意義。
從上片所寫的冬日早行和商販往來道途等情況,詞人以客觀的描述表現了旅途的舟車勞頓,以及令人感到厭倦的寓居生涯。
雖然冬日裏的晨景有濃郁的詩意,但早起趕路的行人是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領略的,所以詞作自然地轉入下片,抒發羈旅漂泊的哀傷和濃濃的思歸之情。
過片的“一望鄉關煙水隔”,承上片的寫景轉入主觀抒情,詞人因為厭倦羈旅行役而思念起故鄉來。“一望”實即想望,故鄉關河相隔遙遠,煙水迷茫,根本無法望見。
既無法望見而又不能回去,受到思鄉愁緒的煎熬,反而產生一種急迫的渴望心理,恨不能插上雙翼像大雁一樣飛回故鄉。
對於這種迫切念頭的產生,詞人作了層層鋪敍,細緻地揭示了內心的活動,這也是此刻詞人的內心寫照。
時光的流逝,季節的更替,總是能勾起人們對於往事的回憶,總是能勾起人們對於親人故友的思念。西晉著名文學家潘岳在《悼亡詩》中有名句:“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柳永飄零江湖,曠日持久,寓居困頓,他對匆匆流逝的光陰很是傷懷。所以他用“愁雲恨雨兩牽縈”比喻兒女離情,意思是説這樣的情愫像絲縷一樣牽縈兩地。
“新春殘臘相催逼”指季節更替、時間流逝,大意是説新春才過去不久,一年的時光又即將匆匆結束,殘冬臘月又如期而至。
詞人將時光的流逝與寓居飄零的歲月聯繫起來,為詞意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哀怨,一腔深沉的感慨。
在文學作品中,浮萍和斷梗都是有寓意的,都有飄泊不定的含義,它們用來以喻羈旅生活像浮萍和斷梗一樣隨風而逝,隨水飄零。
多年的離別與飄零的生活,讓詞人深深地感到這種毫無結果的漫遊確是徒勞無益的,從現實艱難的境況來看還不如返回故鄉,那裏有親切的山水,有温馨的家園,有朝思暮想的親人。
於是埋藏在詞人在心底的夙願,那強烈的迴歸故鄉的夙願,此時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詞人以“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收束全詞,將這種夙願強烈地呼喊了出來。
柳永在離開故鄉的寓居歲月中,曾不止一次地表達過迴歸故鄉的強烈夙願,而且柳永在離開故鄉時,已經成家。在《夢還京》一詞中,他寫道:“追悔當初,繡閣話別太容易。”在《夜半樂》一詞中,他寫道:“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
因為故鄉有他的親人,還有令他牽掛的妻子,那裏是他避風的港灣,可以讓他放下牽掛,讓他飄零寓居的歲月得到補償。
柳永對自己的羈旅人生有着清醒的認識,越來越意識到隨着他的飄零寓居,隨着時光流逝,隨着他的形格勢禁,他心中的夙願越來越遙遙無期,這反而讓他心中的夙願愈加的強烈起來。越是難以追求,才越加讓人夢寐以求。
家鄉的“玉樓處,有個人相憶”,自然是設想妻子多年在家苦苦相憶了。柳永一生在思想、生活、情感、仕宦等方面都存在難以克服的矛盾,給他帶來很多煎熬都如實地反映在他一曲曲歌詞中,這一首歌詞寄託的正是他的悠悠情思。
柳永的這首詞景情交融,以白描和鋪敍的手法將羈旅之思表達得淋漓盡致,是他的慢詞長調中的很有特色的一首,它與柳永許多名篇一樣,在慢詞長調的寫作方法上體現出法度規範的意義。
全詞的結構勻稱完整,詞意的表達不拖沓也不冗長,由景到情的發展極其自然,情景相生,表現手法的運用流暢自如,逐層地由景到情,又步步為營地直到最後才揭示了全詞的主旨。
在詞作的後三句“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中 ,詞人用高超的藝術手法將口語提煉到精純的地步,將口語庸俗的一面褪去,用含蓄雅美的語言表達情感,委婉而動人。
經過詞人對語言的處理,平易、準確、形象、貼切的特點躍然紙上;工整的對偶句音韻諧美,精確而富於概括力的語詞句讀來朗朗上口,這也是這首詞最大的語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