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特色小店:温柔地迴歸

前段時間,拎着從超市採購的食材,準備回家繼續“自給自足”的我,照例瞥了一眼路邊的報刊亭。其中一本雜誌讓我停下了腳步:封面上,幾位店員和顧客手捧澳白和dirty,無比放鬆地坐在衚衕裏衝着鏡頭微笑。我一眼認出,那是自己最喜歡的獨立咖啡館之一。恍惚之間,與有榮焉與許久未去的遺憾交織纏繞。

上次去的時候還是去年冬天,當時在與睏意作掙扎的自己,迷迷糊糊地跑到那家店裏,點了一杯名稱新奇的“微醺澳白”。一口下去,輕盈的、略帶果酸的酒香與咖啡的明亮、奶香的紮實層次分明地迸發出來,彷彿在伴着店裏的爵士樂起舞。

店員是表情識別的高手,他適時向我這個被喚醒的門外漢啓蒙道,之所以會產生酒香四溢的效果,是由於把咖啡豆置於盛放雪莉酒的橡木桶中發酵的緣故,然後隨性地同我交流了有關酸苦度的把握。可控的咖啡品質,高性價比設置,恰到好處的人情味和自然而然的文化附加值,這些理由讓我滿意地把它放進自己的“小眾點評”清單之中。

在北京待久了,這個清單的隊伍日益壯大,裏面裝滿了各具特色的文藝小店。儘管經營項目不同,它們卻都鋪設着低調深沉的文化底色,總是會不計成本地向你“科普”種種迷人的知識角落,也故意疏離着商業社會流水線般的冰冷交易模式。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從五道營衚衕的東端一路“刷”到西端,最終在盡頭發現了一家頗具底氣的瓷器店。店面風格古拙質樸,每一件器具都好似不甚驚人,只有當你真正端起一隻只細瞧,才會發現其中匠心。比如渾然一體的白瓷主人杯上,原來雕刻着若隱若現的仙鶴,那立於太湖石上的鶴爪,也需透過光亮才能發現其立體與蒼勁。

眼球經濟下,商品的張揚和衝擊力幾乎成了不容質疑的標準,如此半遮半掩的含蓄實在是難得。而厭倦聒噪推銷的我,也實在是欣賞老闆灑脱的、毫無保留的分享方式。遇到志同道合的顧客,我們可以就着眼前的器具交流許久,比如窯變的產生,開片的鑑賞,以及不同色系燒製難度的把握。於是任憑外面的經濟齒輪飛速運轉,屋內的人卻可以盡情享受另一番思維“逃逸”的竊喜。有時走出店門,兩手空空,頭腦中卻是滿滿當當的。我甚至覺得,正是這一家家特色小店,加固了自己對於這座城市的審美依戀。

後來因為疫情,那些經歷開始變得遙遠、陌生而模糊。春節之後,我逐漸將“如非必要,勿增實體”的原則移植到生活的邏輯之中,開啓了斷舍離式的極簡人生:外食被自家廚房出品所替代,觀影、話劇等文娛活動消失在行動清單之中,原本在去年培養出的咖啡敏感度也逐漸被各式速溶咖啡消磨鈍化。可是在看到雜誌封面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我愛的那些特色小店,過得還好嗎?

理性告訴我,在強調“基本”“必要”的特殊時段內,特色小店提供的錦上添花式體驗似乎太過奢侈。深居簡出的日子裏,新聞推送和播客討論也不斷提醒着我,這些閃現着文明微光的成分,在自然那不講道理的蠻力面前是多麼敏感而脆弱:掩藏在法國鄉間的米其林餐廳陸續宣佈難以為繼;紐約第五大道上的櫥窗藝術被一一撤下,漸次凋零;倫敦西區數百家劇院也落寞地選擇停擺……

情況稍微好轉的那幾天,重訪私藏清單上的幾家小店時,也不難發現疫情留下的痕跡:登上雜誌封面的那家咖啡館,暫時無法提供工序繁複的微醺澳白;走進中意的一間創意茶室,發現茶單上近一半選項被圓點覆蓋,似乎在委婉傾訴着原料獲取的困難;而那間瓷器店的客流量,也明顯受到了影響。那一刻,內心如同看到四月春雨突襲後的景象,一夜之間嬌弱動人的櫻花被打落遍地。

不過,正在我意欲傷春悲秋之際,這些店家的應對卻讓人心生希望。它們大多沒有慌慌張張地去跟風,而是保持着自己的節奏和理念。當瓷器店主隔着口罩,照舊毫不“惜力”地介紹着每一款作品背後的妙趣時,我知道那顆興趣的種子依然還在。疫情期間,陶藝師的創作熱情並未被澆滅,半年後一件件考究之作登台亮相,彷彿也是對現實命題的有力回應。喜歡的一家特色書店裏,專門開闢了一塊放有《血疫》《霍亂時期的愛情》《瘟疫年紀事》等書籍的分區,讓人的那份未知與焦慮感得以妥善安放。我知道,它們是在用最獨特的方式,保全自己,供應温暖。

與接地氣的路邊攤相比,這些特色小店提供的產品彷彿脆弱而“無用”,但是別忘了,一場疫情之後,人心是多麼需要文學和藝術去滋養和撫慰。因此我更願意相信,它們如今的收縮不過是短暫的蟄伏,只要最真摯、最原初的熱愛還在,那麼春天到來之時,這些特色小店定能迎來屬於自己的“文藝復興”。

對我而言,被疫情逼迫開啓的極簡生活實驗也早已宣告失敗。原本以為給生活做減法的理念光榮而正確,真正體會之後,才發現日子是多麼寡淡無味。那些特色小店折射的文化側面是如此可愛,那些豐富多彩的城市生活又是那麼迷人。此刻,我只希望疫情能夠趕快過去,茶單上的圓點可以被一個個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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