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杏壇杯|蟬鳴深處夏日長

由 高會雲 發佈於 休閒

橋頭的合歡花開了。

這本應該是寫在六月的話。再記起時,我剛剛結束一段旅行,趴在牀上迷糊,聽到客廳的電視上播報天氣:“今天是7月12號,星期天,山東局部地區……”窗外是斷斷續續的蟬鳴,似在近前,又似在遠處,難以捉摸。

“蟬鳴聲聲響,忽覺夏日長”,在這個長得不能再長的夏日午後,我似乎睡了個長長的午覺,翻身忽然聞到熟悉的味道,好像又站在了姥姥家磚牆壘起的小院裏。西南角的月季花開得如火如荼,葉子還是盛夏的碧綠;姥姥拄着枴杖站在院子裏,微微笑着看弟弟妹妹過家家;屋門前露天的竹牀上擺放着大塊的切好的西瓜;“吱呦吱呦”的聲響從屋裏傳來,老舊的風扇呼呼地旋轉着;我穿過晾衣繩,聽到遠處的蟬鳴……

掙扎着坐起身,窗外有藍得不真實的天空,一輛自行車在葱鬱下飛馳而過,記憶的閥門被猝不及防地衝開。好像看到十七八歲的自己在樹叢環繞的馬路上騎着自行車叮鈴鈴駛過。那時候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總覺得夏日很長,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揮霍,青春期的叛逆慢慢滋生蔓延,無心之語都可以觸動我敏感的神經。而姥姥,無疑是那最好的發泄口。

我能記得關於夏天最多的畫面:無名之火後的奪門而出,和朋友們騎着單車奔馳在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上。六七點的晚霞、公路兩旁飛速掠過的樹影、額頭前凌亂的碎髮、被汗水浸濕的衣裳,我真的以為找到了青春的真諦。當時的我絲毫不去想:當我扭頭走出家門的那段漫長時間裏,姥姥是怎樣的坐立難安,又是怎樣一遍又一遍地寬慰自己。她肯定從旁人的閒談碎語裏,覺察到了我可能會遇到的危險,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悄悄躲在樹後,伸着脖子踮起腳來回張望,直到發現了我的蹤跡,臉上緊張的模樣才漸漸散去,而後拄着枴杖慢慢走回家。在她的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就像這漫長而又孤獨的一天。

回憶汩汩湧上心頭。記得有一次,我們去吃飯,為了能少走段路,我執意要從一處窄窄的鐵道上穿過。從周圍的言談中得知,有一輛火車馬上要經過,我們就在鐵道旁靜靜等待。漸漸傳來的汽笛聲,驅使我轉頭看向火車駛來的方向,隨後是一道穿透黑暗的強光,火車伴隨着的巨大的轟鳴聲呼嘯而來,我害怕地向後退,突然,世界變得一片寂靜,喧囂的雜音隔絕在她的掌心之外,眼前只剩下急速駛過的消音的火車。

“是時候回去看看了”,我在心裏對自己説。

故地重遊,又重新踏上那條漫長的公路。推開那扇門,長廊裏牆裙上的青苔翠綠,院子裏的合歡樹盛放如初,穿堂的風吹着晾衣繩來回搖晃。舊時少年歸來,光影流轉,一切好像都沒變。一切好像又都變了,公路兩旁已不再是記憶裏粗壯的可以藏住人身體的大樹;那些年陪在你身邊騎着單車的朋友也已經各奔東西;夜裏停電,姥姥用蒲扇扇風讓我入睡的夏天也一去不復返了……

一切好像就是這樣,在人生這條單行道上,長路漫漫卻又處處是出口,同行的人靜默地與你告別。忽然就在這個蟬也噤聲的夏夜明白了徐志摩在《再別康橋》中寫下的“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年少時不懂徐志摩,此時想起,於我竟心有慼慼焉。

月光似綢緞般傾瀉,我托腮坐在門檻上,看一地月光,流淌進思念的心房。

文體:散文

作者:王亞楠 現任山東省陽信縣實驗中學語文教師

壹點號 深海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