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孟婷
最近三星堆裏挖出了新東西,引發了網友們的無限遐想。當代的《盜墓筆記》《鬼吹燈》等作品被不斷提起,就連古老的《山海經》也被翻了出來。
以《鬼吹燈》為例,它是一部將真實與虛擬結合的作品。它以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盜墓行為作為背景,來承載懸疑、驚悚、冒險、武俠等引人入勝的元素。書中有敢説敢闖的胡八一,有胖子王凱旋,有信仰上帝的Shirley楊,有偏愛古玉的大金牙,有會算命的陳瞎子……每個人都有鮮明個性,本身來自各行各業,有過各種奇特經歷。盜墓的過程也不可避免地遇到許多離奇的事。《鬼吹燈》成功後,還引發了相關的跟風創作,甚至在“架空小説”的內部又形成了獨特的“盜墓小説”派別。
再説説人們閒暇時愛追的《傾世皇妃》《後宮·甄嬛傳》《步步驚心》等“宮鬥劇”,都出自典型的“架空小説”。它們有實際存在過的歷史背景,但又用了“大亓王朝”和“皇帝玄凌”等歷史上並沒有出現過的朝代和人物,人物與情節也沒有任何的原型,迴避了現實的限制,作者的想象力可以自由馳騁。無數跌宕起伏的情節都集中在主角身上——一位曾經單純、弱小的女性在複雜的環境中逐漸成長,經過重重磨難,終於在陰謀爭鬥中站立。
這些小説都是傳奇。人物傳奇,經歷也傳奇。
什麼是傳奇?傳奇在中國的歷史非常悠久。王國維曾經在《宋元戲曲史》中説,傳奇之名始於唐。元稹的《鶯鶯傳》,其實原名叫《傳奇》,流傳很廣。唐末,裴鉶的小説集就以《傳奇》為名,收入一些愛情、神怪、豪俠等題材的小説。可見到唐末,“傳奇”就指涉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後來,南宋人習慣用“傳奇”專稱愛情故事。在元代,人們又用“傳奇”來指唐代那些有奇異風格的文言短篇小説,而且因為傳奇有遊戲娛樂的特點,所以有點等而下之的意思。到明清以後,傳奇不僅指那些篇幅較長、敍事曲折新奇的小説,在題材上也不只是愛情了。
中國古典美學當中,“奇”就是一個古老的觀念。儘管傳奇一詞始於唐,但唯奇能傳、無奇不傳的文學觀念在文學創作中早就有了。文章開頭提到的《山海經》,明明出自先秦,古老得很,為何讓網友把它跟當代的小説相提並論?就是因為它們都是“奇”的代表。上古神話中就有了“奇”的觀念,那時候的中國人就喜歡用純粹的幻想、虛構性的神話,再帶上一些歷史事實的影子,交織敍事,只不過,傳奇的這種傳統敍事方式,在唐代獨立成熟並進入繁榮期而已。
“敍事”其實是一個舶來詞,“五四”時期都還沒有“敍事學”這個概念。當中國小説脱下長袍馬褂,換上西裝時,人們很容易唯西方小説馬首是瞻,拜服人家的敍事模式。然而中西敍事各有不同的來源和傳統,差異只是特點,而不是高低優劣之分。硬要對比,那麼當理查生等一撥英國作家還在努力突破流浪漢小説的形式時,中國已經有了《紅樓夢》;唐小説中的《離魂記》《李娃傳》《長恨傳》等比18世紀歐洲最頂尖的小説《湯姆·瓊斯》早了近千年。
也就是因為西方小説敍事模式出現在中國人的視野裏,於是讓人們以為中國現代小説是以反傳統為發端的,所以中國傳奇小説傳統早就消失了。恰恰相反,中國傳奇小説有着代代相傳的生命力。有時候看看傳統的起點,會發現過去和今天同質同構,古時的人們和今天的人們一樣,喜歡用“奇”的視角觀察和揣測世界,用“奇”的角度看待生活,以“奇”為美。《論衡·奇怪》也説:“世好奇怪,古今同情。”傳奇更是一種割捨不去的文學心理。
所以張文東、王東今年問世的新書《“傳奇”傳統與20世紀中國小説》中提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觀點——“傳奇敍事作為一種特殊的中國敍事話語及系統,已經超越了中國古代小説發展本身,早已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各種體類、各個階段都難以擺脱的一種敍事模式”。這個觀點看似普通,卻已表明了我們的“根脈”不曾中斷,是血脈流貫的。
在今天網絡文學的時代裏,傳奇不僅不中斷,同時也經歷了改造創新——古典式的社會,人物擁有現代人的邏輯和心理,行事風格誇張,眾多曲折離奇經歷是被刻意製造的,還讓讀者感到很真實。流行的那些穿越小説、玄幻小説、網遊小説、架空小説等等,無一不是傳奇,而且最火的那些網文,甚至火到被改編成影視劇的,無一不是中國的傳統敍事模式,而不是西方的敍事模式——不能嚴絲合縫地嵌入中國人的審美心理,所以有些人覺得看外國電影感覺“燒腦”,“燒腦”就是因為有代溝,腦子要繞幾個彎才明白。
【編輯:賀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