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紀長大一些,發現自己的家鄉有不少古蹟,大可不必老是抻着脖子向外看。它們不如故宮長城聞名,因為建造時沒有窮盡全國的人力財力;它們不如黃山九寨溝迷人,因為當初自然造化未曾在這裏過多停留。也許不驚豔,卻足以思念。
家鄉有個小園子叫做十笏園,坐落在濰坊市濰城區胡家牌坊內。十笏園是中國北方園林袖珍式建築,因佔地較小,喻若十個板笏之大而得其名。它始建於明代,原是明朝嘉靖年間刑部郎中胡邦佐的故宅。後於清光緒十一年被濰縣首富丁善寶以重金購得,被稱作“丁家花園”。正廳為“十笏草堂”,明間為雕花門,上懸清代著名金石學家陳介祺手書“無數青山拜草廬”匾額。當年康有為在園中居住三個晚上後寫了《十笏園留題》:“峻嶺寒松蔭薜蘿,芳池水石立紅荷。我來山下凡三宿,畢至羣賢主客多。”光這麼幹巴巴地説有點單調,形象地説,老版電視劇《西遊記》“豬八戒背媳婦”的高老莊就是在那裏取景的。作為原濰坊市博物館所在地,這裏面還收藏了大量珍貴文物,並設有“鄭板橋專題陳列室”,園子本身藏有韓愈、文徵明、董其昌、張瑞圖等名家的碑刻作品。
小地方兒也會有大文化,小地方的文化不會像大地方的文化那樣在空氣裏膨脹,小地方兒就是小地方兒,默默地縮在角落裏過自己的日子,讀自己的書。
二
濰坊有一位挺有名的國畫大師——郭味蕖,他祖上是名門顯族,與鄭板橋過從甚密,所居住的南園也就是鄭板橋稱之為“甲第雲連尚書府,帶宅園林太守家。”現今尚存的“郭家園”匾額就是出自板橋手筆。郭味蕖先生迎娶濰縣籍的中國清代金石大家陳介祺的孫女陳君綺為妻。他十幾歲外出求學,受到徐悲鴻、黃賓虹等大師的點撥指導,後來著有多部重要美術著作,就在他經過大半生孜孜不倦地研究積澱,應該創作大量優秀美術作品的時候,文革開始了,不久後被髮回原籍,幾年後病逝於家鄉濰坊。他的大量美術書法作品都毀於那場災難,實為可惜,這也許就是他不像徐悲鴻、齊白石等美術大師一樣為普通人所熟悉的原因吧?
郭家後人集資興建了郭味蕖美術館,它坐落在濰坊市最繁華的一條主幹道——東風街上,靜立一方,保持淡然典雅的風姿。它由濰坊市政府提供建設用地,個人出資修建,屬於民間公益性質的博物館,免費向公眾開放,義務講解。2008年夏天,徐悲鴻的遺孀廖靜文女士親臨“郭味蕖美術館開館儀式”並致辭,出席的還有大量畫壇名流及政府代表。郭味蕖美術館緊鄰着郭味蕖先生的故居,這個“故居”是典型的明清建築,本身就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但這裏不是他出生及成長的地方,而是他發回原籍後度過生命最後時光的地方。
三
郭味蕖美術館共兩層,外部造型方正大氣,內部清雅整潔。一樓均是落地玻璃窗,配以藏青色磚牆,二樓塗抹的是乳白色外漆。正巧有一位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的濰坊籍青年畫家曾在此舉行個人畫展,大紅招牌矗立在門口,不過參觀日期已過。
進入美術館,館內的工作人員正在清理地面,她們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告知我們一些注意事項,還做了很詳細的講解。館內正廳迎面是一長方形主席台,下面整齊排列着許多紅椅子,這場面好像是出席者剛剛散去,椅座上餘温未散,掌聲尚未平息,空氣中似乎彌散着墨香。左手邊有一間單獨隔離的玻璃屋,是“貴賓區”,裏面安放兩排黑色的沙發,懸掛着色彩生動的花鳥畫,古樸而寧靜。再就是一間“知魚堂畫廊”,知魚堂是郭味蕖先生的齋號,意為魚在水中游,而知魚之滋味。裏面收藏的的作品多半是郭味蕖之子,現任中央美院教授的郭怡孮先生所做的作品,多半可以對外出售。畫廊最裏面有一扇屏風,屏風後竟是另一方天地,落地窗外是一方小池,池上有蓮花朵朵,坐在這裏作畫寫字應是神清氣爽。
後延大廳右側的樓梯上到二樓,整個樓內佈局盡收眼底,二樓有三個大展廳,外牆掛着郭味蕖先生的生平經歷的宣傳畫。第一個廳主要是他平時的書法小品和國畫小品,閒來無事提筆寫幾個字聊以自慰,或是外出寫生,匆忙間記錄下美麗的景緻。可惜子期難求,聞伯牙之音而毫無反應。局外人,看不透筆鋒側轉反覆所掩蓋住的心事,更不知漆黑死寂的路上一個人要孤獨前行多久,畫畫的人就此擱筆,可能他不想讓那些局外人胡亂揣度扣上任何贅餘的“名號”。
四
沿迴廊再走幾步是第二個展廳,比第一間展廳面積稍小,有郭味蕖先生早年求學時的油畫小品若干幅,還有一些尺幅較小的國畫作品,原來只見過部分圖片,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了真跡。顯然有一陣清風吹過,日光透進來,好似太陽正高掛正午,帶着早晨的稚嫩但已長成為成熟的壯年了。
前面是最後也是最大一間展廳,不那麼隨意了。廳內有些暗淡,但展廳四角是落地窗户,陽光從這裏傾瀉進來,正好交織在中間。展廳約莫有兩百平米,四面有玻璃櫥窗全部倚牆而建,裏面懸掛着裝裱精緻的尺幅較大的國畫作品,有一桌案擺在一隅,上鋪毛氈,淡淡墨跡,太少見。
站在廳中,彷彿天地間只剩下我自己似的,地板磚光潔如冰,倒影着地面上的一切,包括我在內,各種光線肆意碰撞交錯,在迷濛中格外刺眼。這間廳太乾淨了,如果前面的兩個廳可以濃縮再濃縮,那麼最後一間千萬不要一筆帶過。不知道該館所保留的作品佔到所有遺存的作品的多少,工作人員講,建館時很多郭味蕖先生的友人無私奉獻出故人遺贈的畫作,館藏才有了今天的規模,還有一些優秀作品下落已不可考,即便知道的,也不好追回。也許是因為自己現在走到這樣的畫室裏,透過窗看到外面精緻的小池,又被玻璃櫥窗裏虛假的繁榮迷惑着,好似自己已經功成名就一樣。其實窗外的景色才是屬於我的,只要我曾經徜徉過自由的世界也就足夠了。
……
美術館內一直很安靜,工作人員一直在清理衞生,默默地。我們將要離開的時候,他們熱情地與我們一行人告別,歡迎我們過一段時間到旁邊的正在修繕的故居參觀。
回首向來蕭瑟處
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