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洛杉磯一夜
飛機掠過洛杉磯的上空,降落在有些濕漉漉的機場,天色已晚。被卡在一個不足1平米的小格子間裏5小時,渾身痠痛。
終於到了。
捏着護照入海關,因為很久沒有回國更新簽證,所以幾年前的學生簽證早已過期,在美國更新的H1B身份,去墨西哥前辦理了墨西哥簽證,在美國官網上查了清楚,持有美國合法身份,離境去墨西哥或者加拿大30天以內的,不需要有效簽證可以返回美國。所以並沒有多少顧慮。
穿着hoodie和黑色legging, 頂着油油的頭髮,悠悠地挪到海關處。
審查我和家直的是一個亞裔警察,大約40-50歲之間,梳着油油的背頭,問家直我和他什麼關係。我們填了同一張報關單,上面寫的family, 總不能我是他媽吧?鑑於我們兩長得太不相似,兄妹的可能性也得排除。家直回答了兩次,"We are husband and wife"。我擔心對方沒有聽清,於是略為輕鬆地補了句“We are couple”。頓時這位老亞裔急了眼,趕忙強調兩次,"I'm asking him!", "I'm asking him!", 心想,怒刷存在感麼,於是我馬上收起了輕鬆的笑意,換上嚴肅的表情。
我們出示了我們所有的證件和必須的資料,但似乎這位老亞裔對這樣的case不太熟悉,反反覆覆拿着我們的護照看,我解釋給他我在網上看到的入關政策,他馬上打斷我,"I'll look at all the document and tell you what to do." 我們只得等待,拿出手機被制止了,不能使用電子產品,於是我只能打量他,微微皺起的眉頭,掛的名牌的拼音方式似乎是中國人,但長相和舉止並不像近期去美國的中國人,也不像abc, 應該是第一代移民像是南方沿海城市的人,嗯。這時一個黑人類似上司的人經過,老亞裔男抬起頭,搜索起黑上司的目光,想要來一個eye contact, 黑上司掃過來,老亞裔堆起了笑容,"Yes sir, yes sir"連續了幾聲。我心裏翻了個白眼,心想,趕緊讓我們過了吧,坐了5小時飛機都餓壞了。
在他審視完這些打了指紋外加給我們兩人各寫了一張小紙條以後,帶我們進去了傳説中的小黑屋,入關審問室。
進去之前家直嘗試拿出手機關機,因為被禁止使用手機,這時老亞裔拿出了他的威嚴,呵斥道,"Get into the room, I said do not use cellphone!" 不想辯解,匆匆把手機放入口袋,快步走到小黑屋門口,此時老亞裔和一個白人警官都準備進門,老亞裔殷勤地低下腰迅速拉住門把手,説"allow me, sir",拉開了門,把白人警官迎進了屋子。待他們進去,我和家直才進去。此時家直和我的心裏白眼已經翻上了天,坐在審訊室裏,等待被傳喚。
審訊室裏坐了不少人,中國,印度和墨西哥人佔了大多數,這也符合現今美國移民分佈的國情。偶有幾個韓國,歐洲人。中國面孔大多年輕,穿着打扮都是學生模樣,簽證材料整整齊齊地收拾在文件夾裏,在看,思考如何回答洋大人的問話。也有一些雙眼放空,因為不能交談也不能使用手機,彷彿被塞入了真空一般,無所適從。墨西哥人大多數是拖家帶口,穿着鮮豔顏色的衣服,或者妝容誇張,頭髮來不及理得很好,再拖着1-2個孩子,生活的倉促全掛在了身上。
看來得等好一陣子了。
都問一些常規的問題,在哪兒工作,簽證為什麼過期等等。此時一個頭發略微發白的大爺走到一個窗口被問話,聽口音推測應該是歐洲那邊的人,不出5分鐘,大爺不耐煩了,離開窗口回到座位對他兒子説“This dick does not allow us enter US. ” 聲音挺大,全屋子都能聽到,再添上幾句F詞句。
心中大呼過癮,我和家直小聲交流表達了對這位歐洲大爺的傾佩。這個世界有些人就是欠罵,欠揍,就需要一些不怕犧牲的勇士上去扔丫的幾個雞蛋。
很可惜我們不是,而是隻能給勇士鼓掌的沉默的大多數。看了看海關官員腰間的配槍,以及思量一下祖國的霧霾還想多活10年的考量之間,決定成為了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大多數。
等了好久,大約30分鐘,終於輪到排我們前一位的中國女生。過了她就是我們了。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0點,而我只在中午吃了一點飯,低血糖和坐飛機的疲憊在身體裏響起了雙重警報。
女生挺高,穿一件灰色長外套,看得出在中國換了新的髮型,走起了極簡主義風格,唯獨仍舊背了一個高中生時代的玫紅色書包打破了所有的時尚感,大概是個女學生,甚至是女博士,但肯定是一路唸書上來的乖乖女。
女生從書包裏拿出整理妥當的各種簽證文件,説着不太流暢的英語解釋自己的工作,是在一家做光學有關的公司工作,工作還不久。之後又掏出手機搜索offer letter以證明自己的工作。10分鐘過去,背景被clear,放走。
之後輪到了家直,他低調沉穩,不到10分鐘也被放了回來,我和他的case差不多,應該也不會有問題,想着終於可以吃晚飯了,於是走去窗口。
詢問我的又是一個亞裔,心存僥倖地想,此次會不會態度好一點兒速速放我走。但莫非定律告訴我們,越是擔心的事情就越是會發生。
此亞裔不高,約20-35歲之間,臉上坑坑窪窪不忍直視,看名字不像是中國人,但也有可能是二代非得整一個奇怪的英文名。他的英文有一些口音,不像從小在美國長大,但語速飛快,偶爾我會抓不住他問我的所有問題,但如果我再問一遍,對方明顯很不耐煩,把材料遞給我的方式都是靠扔。不知道這是不是對待外來人員需要的一貫態度還是民族主義的情結作祟。我在心裏暗自分析,他看我的資料時間很長,我有不好的預感。在這段不能使用手機的時間裏,我只能胡思亂想,想到特朗普,為什麼那麼多華人支持特朗普,因為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要進一步收緊,而已經拿到身份的移民卻不希望更多的移民再進來,和國籍無關,又想起了著名的公交車理論,當一輛公交車坐滿了人,先上車的人就不歡迎後上車的人。又想起前段時間看的Fox電視台一檔節目和一個華裔哈佛男辯論,問他如何對小孩解釋,“你必須要考多餘其他種族更多的分數才能進哈佛”。發呆的間隙,亞裔男離開了座位,去諮詢他的supervisor我的case, 説要罰款,不然就要把我驅逐回墨西哥或者中國。解釋的語氣似乎這是了不得的大事兒。
講真,回國和罰款,機票錢和罰款數差不多,除了我不想再坐一趟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我並不覺得回國是件多麼難以接受的事兒。中國現在已經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互聯網等各路黑科技的發展估計連硅谷都得大跌眼鏡,用實力説話的世界裏,身為中國人擁有的是與日增長的有底氣。而且回國可以吃喝玩樂不用裝腔作勢地講英文,早上有熱騰騰的早餐店,下班了有燈紅酒綠的館子,滿滿的生活氣息。可唯獨一點兒,霧霾,讓我本來滿是美好的畫面停頓了下來。朋友圈時不時被朋友分享祖國的霧霾,四面八方,不同的香醇。再一想到在中國時我每年都要發燒2次打底的悲慘,這一吸霾肯定少不了鬧一場大的。
思量之下,我選擇了罰款。我問他,你接不接受信用卡。
對方仍然面無表情,草草地寫了一些材料,説,"Follow me"。
於是我跟着他走入了一個小黑屋中的小黑屋,屋子裏還有兩張大椅子,兩個墨西哥小孩睡在上面,旁邊是她們的媽媽,表情不好看,敢情是偷渡客?小房間裏擺着大支的搶,一排,有點兒像電影裏的場景。我繼續面無表情,反正不行就回國唄,不想浪費表情搭理,趕緊交錢走人。這時出來小亞裔的supervisor, 是一個白人,説話聲音挺大,速度挺快。小亞裔才告訴他,我去了墨西哥7天,不及説完,supervisor就説,她完全沒問題,把人家拉進小黑屋幹嘛?只要去30天以內,就都沒有問題。説你剛剛和我説的不是一樣的情況。小亞裔還嘗試爭辯,但臉色不太好看,我內心輕鬆,虛驚一場,但繼續淡定。對supervisor説了句,thank you sir。跟着小亞裔出了小黑屋,演繹了我可以的最高級白眼,他草草地在我護照上寫了點東西,把護照扔給我。
和家直出了小黑屋,此時已經11點半,餓到已經頭暈暈,還得拖着一隻行李箱,連説話都沒有力氣,可不巧,太晚,機場的餐廳全都關門了。我表情很難過,這是2016最後的一天,轉眼就要到新年,我拖着箱子在機場大廳走着,一個黑人機場工作大媽問我,“are you ok?” 我使了點兒力氣説 “I'm doing alright, just too hungry and trying to find a restuarant”, 大媽笑了笑 “happy new year”, 我回到 "happy new year".
機場不行,只能找外面的店,看到有一家日本sushi bar還營業。站在洛杉磯夜晚稍涼的風裏,一個黑人taxi driver看到了我們,把我們拉去飯店。我們感到被救了,可一下車,進飯店問,所有的食物已經不再供應。沮喪地出門,幸運地是,黑人司機還在,説擔心這家店會關,於是等等我們。我心想,這可真是遇到黑天使了。司機又拉上我們,免費帶我們去了路上轉角的一個iHop, 還開着門,人很多,很熱鬧,完全不像一個已經凌晨1一點的飯店。
此時我的體力已經完全透支,又冷又餓,帶着剛剛入海關憋着的兩小時的難過,而又在這跨新年的一晚,在iHop一坐定,眼淚就奔地哭了。感覺是被自己餓哭的,人若沒有吃東西,就覺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傷心和委屈放大幾倍地席捲而來,家直坐到了我身邊,店員是一個屁股很翹的墨西哥女生,給我們端來了熱巧克力。
我喝了一口,覺得回血了不少。委屈消減了一大半,此時睏意襲來。我歪在家直的腿上,一到10秒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之間我看到陽光透過碧藍的天空灑在中國的高樓大廈之間。身邊是人來人往,都説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