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確實很美。從每一條高低起伏的小街走過,都有一種乘風破浪的感覺。路的盡頭就是一座山。山不高,卻有云霧在山頂繚繞。京都的山像可以跟人走的月亮。在每一條街的間隙,在天空的下面,它都露出來;當你不去注意街邊小店,你就能感覺到山的存在。於是,雖然是平凡的人在世俗的街市裏,心卻可以和那半山的雲一起飄浮,輕盈自在,有出世的感覺。京都簡直是一個鬧市中的隱居者呢。
往往,一間燒肉店的隔壁會有神社或寺院。或有高高的石階引你往雲深不知處,或有松柏掩映下的深深殿堂,讓你心生敬畏。銀閣寺附近有一條出名的哲學之道。此地有小橋流水,水流兩岸有連綿的櫻花樹。踩着碎石小路獨自慢走,看落英繽紛,聽流水潺潺,和不遠處的山、山上的雲相對,定然能領會許多深意,這就是所謂哲學的出處也未可知。
多年前和女友在北京頤和園。那是一個清晨,園內靜悄悄的、看不見別人。我們走過一條雕樑畫棟的長廊,突然覺得自己於從前的畫片上走了下來。兩個宮女,可以閒閒地走,可以看春華秋實,可以將詩句寫在紅了的樹葉上讓它順水而去。在流水的另一方,必有一位青年將它拾起。這麼想着,我和我的女友難為情地又暢快地大笑,重回現實。不年輕了,也沒有驚人的美貌,即便如此,也喜歡自己的生活如一個不會結束或剛剛開始的故事,如一個耐人尋味卻未被説破的謎語。
找到京都的公寓前,我在大阪深紅橋的一間公寓借住過幾日。隔着窄窄的陽台是對面樓的另一個窄窄的陽台。陽台那一邊有另一面窗簾。窗簾後的燈光一日一日亮過又熄滅,熄滅又亮起。燈光的下邊是個什麼樣的人,有着什麼樣的生活呢。對於那透過窗簾的燈光,我有一絲好奇。偶然,同在這地球的一隅,在擦肩而過的間隙,一個關切的詢問是否多餘?
一天,京都下雪卻開着太陽,冷冷的太陽。我知道有所謂太陽雨,太陽雪是在京都才體會到的。我撐了傘,街上的人都不打傘,只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有了太陽,下雪就不用撐傘的嗎?我的眼裏閃過這個疑問,太陽雨裏不曾傳來答案。而在我的傘不確定地開開合合中,雪下着下着就停止了。
我寄居的公寓附近有一條鐵軌。常常在深夜也能聽見列車經過、道口關閉的鈴聲,叮叮噹噹、衝破黑夜直逼而來。聽得久了,那鈴聲跑進了我的夢裏。夢裏也聽見有一個聲音一次次在耳邊敲起,它急促,它等不得我來做主,而後,一輛夜行列車呼嘯着跑遠。這鈴聲一次次把我的思緒拉過來又扯過去。是在這樣的節奏中,我繼續着我的囈語。(王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