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蕩問泉
莫干山蘆花蕩別墅羣
蘆花蕩能成為莫干山避暑地的中心,實因有一股好泉,像這樣的泉水,全山僅兩處,一在蘆花蕩,一在炮台山梅滕更別墅之側。而蘆花蕩泉為山中第一良水,旱季不涸,冬日不凍手,初用三根鐵管自石罅導之,滃然而出,水與石罅相吞吐,隱然有款坎鏜嗒之聲。周慶雲《蘧廬續詠》詩云“稍近蘆塘尋劍穴”。蘆花蕩或作蘆花塘,簡稱蘆塘,相傳有吳王寶劍坑,周慶雲的蘧廬就在蘆花蕩下。舊時山中供水多賴此泉,山民莫不遵循禁止在泉邊洗菜滌衣,遊人過此常掬水解渴,或以水拍額去乏。莫干山管理局出於周密考慮,後在取水之處置啓閉木門,設警察看守,以防不虞。
蘆花蕩泉源
山民在蘆花蕩泉取水
歷史上,莫干山地區曾有多處名泉,如高峯玉乳泉、雙髻海眼泉、銅官古月泉、石頤虎跑泉、天池瀑布泉等,都與古剎有關。蘆花蕩一帶,確是建造寺院的理想之地,曾有金鐘寺,俗稱鑼鼓堂,神靈棲依,而牆垣傾圮,基址就沒。1936年莫干山蓮社創立,張靜江等山中大佬猶不忘提及,“處金鐘之故址,定有前緣”。傳説很久以前,莫干山有很多富有的僧人,用金子鑄了一口大鐘,鐘上有着最為華美的紋飾,且音調十分悦耳,能治癒世間一切苦痛,而生活在金鐘周圍的人諸事順遂煩惱不擾。寺的香火因而興旺了數百年,直到有一天金鐘突然開始漫遊,欲往某處飛去,而一旦飛走,要再送回原處就非常難。眾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定住金鐘,但未能成功。住持決定將金鐘埋到地底,而參與此事的僧人都被弄瞎了雙目,以免暴露埋藏地。事與願違,金鐘失蹤後,眾僧變得窮困潦倒,流離失所,而金鐘的下落也成了一個謎。
還有一個火燒金鐘寺的傳説,僧人們認為這是劫數,接着有的還俗,有的轉到山下或別處,有的雲遊遠方,加之大火殃及山林,全山處處草毀木焦。某年冬天,有一位鬚眉皆白的老僧上山朝拜金鐘,不意遇上了大雪,凍僵在路邊,幸被三個在莫干山落腳的好漢揹回草棚,焐以棉被,喂以薑湯,乃漸漸甦醒。老僧將白天當枴杖夜晚當枕頭的一根青竹頭贈予,並囑每三十步豎舉之,打一坑,從竹節空處取竹苞播種。三個年輕人不敢懈怠,從劍池打上蔭山,打到蘆花蕩,打到屋脊頭,然後朝塔山方向返回,呼夯聲響遍全山。剛打到金鐘下,只見那老僧身披袈裟,雙手合十默唸:“三人一根竹,萬竿跟着來。碧玉翡翠山,全憑手自栽。”
神話或傳説是生活的投影,代代以口相傳使得真實撲朔迷離。立了文字,好處是把故事格式化了,但未必見到人心。鍾偉今在蒐集整理《吳越山海經》時從梅滕更別墅看屋人褚慶仁口中聽來,而褚老人又聽自比他更早來到莫干山的人。這讓東方與西方的鐘聲在歷史中相遇:鍾,在東西方文化裏,都是平安祥和的象徵。
據武康舊志,清道光七年(1827),原武康縣某山中出土了幾件戰國前期的青銅樂器句鑃,其中兩件有銘文:“唯正初吉丁亥,其次擇其吉金鑄句鑃,以享以孝,用旂萬壽,子子孫孫,永保用之。”山民寡聞,哪知這是宴會或祭祀時的器物;坊間多語,傳到後來只當它是鍾。清末戰亂不斷,人們把希望寄予在鐘聲裏,盼望迎來平安。
19世紀末,佛禮甲沿大運河至莫干山遊獵,發現此地幽僻,泉甘而潔。不久,越來越多的外國人來山旅行,外文報紙以醒目的字眼稱之為“克來阿山”,形容其有意大利的天空,日本的青翠,落基山的雄偉。自此,莫干山聲名鵲起,外國人爭先恐後進山租屋,購地建別墅。但對於世代居住於此的山民來説,這些外國人的行為簡直無法理解。他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裏,創建社區,卻只在夏天停留短短兩三個月,而後離開,明年夏天又來,如是往復——這些長相奇異的人一定另有所圖。山腳茶肆裏,一場激烈的討論之後,一個老學究發現了這個秘密。這些外國人很可能是在尋找金鐘!要是有人能找到金鐘,他就能獲得無與倫比的寶藏。
是啊,淘金是西方眾多冒險家眼中的致富手段,歷史上也確曾掀起過幾度淘金浪潮。周慶雲《莫干山志》卷十“物產”中真有金的記載:“《吳興記》雲:‘武康金山,昔人見夜中有鐙掘之,得金百斤。’”不過現在莫干山上還有一口大鐘,遊人徒步山林,時聞鐘聲。鍾在450號建築內,銘文説明1912年情人節紐約製造,運抵莫干山,祈福平安歸與眾人。
莫干山的瑰麗和寧靜滋養出了好幻想的心靈,於是一長串的故事就像山泉一樣從日子裏流出。1905年8月,新加坡最大的英文報紙《海峽時報》刊登了一篇《莫干山之鐘》,並配了一張照片,不過不是金鐘,而是一口老舊的大鐵鐘。晚清四大小説雜誌之一的《月月小説》,後來也用了這張莫干山鍾作插圖。歷史就這樣在東西文化的誤解與交流中前進,但莫干山的平靜一去不返了。
莫干山古鐘
金鐘寺,周慶雲《莫干山志》載:“志乘無考,其寺基今為西人拋球場(即網球場)。地有流泉,冽且甘,西醫驗之謂無微生物,雖冷飲可無河魚之疾。蓋源頭有沙,經過則渣滓盡汰,一天然沙漏甑也。其水以之洗濯袷衣,潔白逾恆,或謂水有石灰質,或硫磺質,故能異乎尋常之泉。”又引西人範約翰《莫干山小志》:“山多清泉,品其味,似合冬之雪、夏之雨而為一,與北美藍嶺之鋰氧水相類。”
“鐵皮屋頂上雨水淅瀝的愜意,杯中山泉水的沁人心脾,我怎麼會忘記?”珍妮特費什是莫干山“開山人”費啓鴻夫婦的孫女,杭州之江大學美籍校長費佩德最小的女兒,他們家在山上的別墅門牌416號,周慶雲《莫干山志》載業主是費愛伶,即費啓鴻之女。按西人的習慣,此別墅稱之為“費愛伶之家”。費家附近住着一個賽德利夫人,自認是山中最主要的那股泉水的女神,總是垂下灰髮,別上山花,穿着白色睡袍,在泉邊濯足歌唱。看到有人來,會和人打招呼:“我是這口泉的女神,你也是女神嗎?”不是所有的童話都是騙人的。珍妮特很幸運,四歲前的夏天都在近代版的迪士尼主題公園——莫干山度過,她的丈夫約翰·休厄爾曾參與創作《白雪公主》等經典迪斯尼動畫片。
英國倫敦會季理斐夫人在一次演説中説到,她的一個朋友,夏天要到莫干山來看她,這個朋友喜歡每日飲一些酒,寫信來問見面時是否准許他帶些酒,如果有小孩子問這是什麼,就説是藥好了。但季理斐夫人不願意對小孩子説謊,回信説:“莫干山上有很清的泉水,比酒更好,你若願來,可不必帶酒。因為在我們的桌上從沒有撬過酒。”這個朋友接到信,果真沒有帶酒來,在山中以泉水代酒,身子亦很爽快,歸時比上山時更覺健壯了。
《申報》1926年6月9日稱:“我國之水,以武康莫干山者為最佳,實重而無微生物,名聞環球。歐美人士,常以瓶裝之,運往彼邦。”黃膺白在山時,常引導訪客往觀蘆花蕩泉水。莫干山菜根香飯店每日僱專人接蘆花蕩泉水,以瓶裝之,作為旅客飲料,另在茶房備爐煮泉,以待啜茗者。《青島晚報》曾報道,某小姐隨太平洋旅行社遊莫干山,急欲飲泉水,旁若無人,口接鐵管,拼命狂飲,旁觀者爭羨接泉水之鐵管,豔福不淺也。
蘆花蕩公園石鶴
我童年上莫干山,都是夏天。每次來總要在蘆花蕩公園圓洞門下拍照片,卻沒有太注意有無蘆花,只記得前人劉烈卿寫過一首《過蘆花蕩》詩:“三過蘆花蕩,蘆花未白頭。竹陰濃過嶺,雲影亂遮樓。入耳冷冷韻,經行步步幽。秋風催八月,來看雪霜稠。”園內流水淙淙,有一個蓼雪亭,亭畔有泉從石鶴所銜之石魚嘴中湧出,注入石池,石欄板兩側有聯:“一脈仙源因鶴啄;滿壺玉液瀹茶香。”眼前的鶴啄泉之設計,實為蘆花蕩公園修整後的又一傑作。話説莫元老爹結廬莫干山,採藥行醫,救了一隻受傷的仙鶴,因之得以跨鶴成仙。蘆花蕩的鯉魚精遂乘虛而入,霸佔山泉,百姓苦之,莫元在雲端目睹,遣仙鶴下凡,經過鬥法,啄住鯉魚,迫使其吐回仙水,直到如今汨汨不盡。
鶴啄泉
蘆花蕩,這半山腰上要是真有蘆花,令人不由得暗暗稱奇了,現在未見不代表從前沒有。不見蘆花,想象深秋滿園蘆花的詩意。秋風涼,蘆花放白如雪,或許還撲稜撲稜從中竄出幾隻野鴨。蘆花?蘆花!我不禁困惑了,沒有見過的事物,我們用想象去填充它,可曾經熟悉的真物事,也會因經久的阻隔而變得遙遠、陌生。莫干山“開山老祖”不是蘆花老爹莫元,它的形象應是百年前的避暑地開發建設者,多挖掘一些他們的故事,讓他們的精神留在莫干山,不是更有意義和價值嗎?
(內容來源南太湖號莫干山史話,作者:朱煒,如有侵權,請聯繫我們刪除,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