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軾”到“蘇東坡”:他在黃州的心靈煉獄中破繭成蝶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夏楊
“為報詩人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在世人的印象裏,蘇東坡是個超然豁達、安閒自適的人,有大才,又有煙火氣,可敬又可愛。
不過,這不是他的全貌。成為“蘇東坡”之前的“蘇軾”,還曾是個目空一切、心比天高,卻四處碰壁的人。經歷仕途坎坷、人生波折和心靈淬鍊之後,他才成了後來的樣子,成了中國文化中最為光芒四射的士人形象。
出生於四川眉山的蘇軾,21歲同父親蘇洵和弟弟蘇轍一道,奔赴北宋都城汴梁(今開封)參加科舉。當年,兄弟倆雙雙高中進士,一腳踏進仕途。宋仁宗的原話是:“吾今日又為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
尤其是,蘇軾的大才,得文壇盟主歐陽修賞識,被其視為自己的傳人。宰相韓琦也説:“軾之才,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重臣們對這個後生都愛護有加。
然而,年少輕狂的他,曾私下裏對弟弟説:“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這捨我其誰的架勢,沒把別人看在眼裏。赴任鳳翔籤判時,太守陳公弼就看這愣頭青“不順眼”,要求他反覆改公文。他內心不平,曾作詩諷刺。寫《凌虛台記》時,再寫諷刺之語。
然而,陳公弼對這篇文章一字未改。蘇軾驚訝之餘方知,太守的有意“為難”,只為磨鍊其性情,對他實有知遇之恩。對此蘇軾一生感激。
自小飽讀儒學經典的他,如孟子一樣好辯,有浩然氣,遇不平事忍不住要發聲。於是在朝廷裏,他是個出了名的炮筒子。這性子遲早要碰壁。
他的政治對手王安石,是個目的性很強的改革家,在宋神宗支持下,變法風風火火展開。對新法有意見的人,一律受打壓。這種情形下,多次彈劾、諷刺王安石,駁斥新法的蘇軾,只得自請外放,出走江湖。
真正的打擊還在後頭。新派勢力為肅清政敵而羅織罪名,當時在湖州知州任上的蘇軾被抓捕回京投入大牢,這就是著名的“烏台詩案”。
轉瞬間政壇新星淪為階下囚,這對蘇軾來説無疑是晴天霹靂,實在難以接受。心靈煉獄之火熊熊燃燒,他痛苦地掙扎、反思……
經臣僚説情,4個月後,身心疲憊的蘇軾走出天牢,踏上了貶謫黃州之路。
雖撿回一條命,但其內心煎熬仍在持續。兩首《寒食詩》,記錄了他在黃州時的心境:“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在黃州,蘇軾不僅遭受仕途坎坷的精神打擊,還有來自經濟上的沉重壓力。作為犯官罪臣,他的俸祿沒了,一家老小怎麼活?從小衣食無憂的他,竟淪落到為吃飯發愁的地步。
困境中的蘇軾想起了東晉的陶淵明。陶淵明辭官而去,迴歸田園,“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想到這些,他心頭閃過一絲亮光,愁容中泛出微笑。
他終於打開了心窗。他走向城東,在荒廢之地闢出田園,並在旁邊建起房舍。房子修好時正下大雪,便謂之“雪堂”。
看着自己的立身之地,他又想起陶淵明。於是心頭一動,以這塊城東坡地給自己取了個別號,就叫“東坡居士”。
自此之後,年少輕狂的蘇軾不見了,他走向人間煙火,走向普羅大眾。生活中,他和僧道為友,和農夫為伴。他在田間種果蔬,去市井買脊骨,自創菜餚,釀製新酒,還樂在其中,自稱“人間有味是清歡”……
不斷反思過往,蘇軾的內心世界逐漸轉變:他看淡了名利,不再為仕途憂慮,不再心存執念,不再苛求自己……他安適自在,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達觀與灑脱。
看淡了人生沉浮,他在文藝世界裏縱橫馳騁。靜謐的夜裏,他視通萬里、暢遊古今,歷代先賢、萬古明月、滔滔江河,都成了能對話的朋友,前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名篇噴薄而出……
再後來北宋政局改變,他被召回廟堂,先後任吏部、兵部、禮部尚書……後又遭貶惠州、儋州。對這些變故,蘇東坡已雲淡風輕。
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他都謹守內心,襟懷蒼生。同時在文壇大放異彩:詞開豪放一派,“蘇辛”並稱;文列“唐宋八大家”;書為“宋四家”之一……他走向中國文化深處,併成了其中最輝煌燦爛的一部分。
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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