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戰亂頻發，輝煌一時的大唐王朝日漸衰落。曾經羣星璀璨，佳作雲集的大唐詩歌也隨之失去了往日的繁華氣象。
晚唐時期，以杜牧、李商隱、温庭筠為代表的新一代詩人，政治上無所建樹，創作上也難以超越先賢。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些老前輩的優點沒學會，缺點倒是學得賊快，終日沉迷於綺樓錦檻、紅燭芳筵，圍着風月場裏那些漂亮的小姐姐，寫了一大堆淫詞豔曲。
這其中，尤以杜牧情節最為嚴重。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一個原本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為何被後世稱作風流詩人？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墮落到這種地步？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這一切的背後，究竟隱藏着哪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歡迎收看今天的《道德觀察》。
1.爆文刷屏
公元828年，也就是唐大和二年，東都洛陽。
一年一度的科舉考試剛剛結束，一篇文章突然在網上躥紅，點擊率很快突破了10萬+，許多大號都在轉載：《震撼！高考滿分作文，轟動全國！》、《剛剛！高考滿分作文流出，寫得太好了！》、《高考滿分作文新鮮出爐，刷爆朋友圈，必看！》、《轉瘋了！高考滿分作文，啥都敢説！不轉不是中國人！》……諸如此類，幾乎被刷屏。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
這篇題為《阿房宮賦》的政論文章，洋洋灑灑數百言，駢散結合，觀點犀利，氣勢恢弘，用詞工整而不堆砌，富麗而不浮華，確實非同凡響。
作者杜牧，字牧之，男，26歲，長安樊川人，正是今年進士科的考生。
但是，很快又有人爆料，這篇文章並不是今年的高考作文，而是作者三年前的一篇舊文。
所以説，你們這些自媒體呀，這些標題黨呀，為了蹭高考熱點，為了流量，真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不好好整治一下怎麼得了？！
但虛構出來的滿分作文並不影響文章的廣泛傳播，短短几天時間，杜牧本人連同這篇《阿房宮賦》，在東都文化界盡人皆知，文章被爭相傳誦，一時洛陽紙貴。
一篇舊文，為什麼會在高考評分階段突然走紅？這其中的用意，明眼人一望便知。
2.名家舉薦
即將公佈高考分數的前夜，負責此次科舉考試的禮部侍郎崔偃在洛陽大飯店舉行晚宴，招待所有評卷老師和考務人員。
——來來來各位，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禮部，敬大家一杯。
正在推杯換盞之際，手下來報，已故文學泰斗柳宗元的生前好友，當朝德高望重的太學博士吳武陵老先生突然造訪。
崔偃趕忙出門迎接：哎呀老領導好久不見了，今天來的正好，進去咱們好好喝上幾杯。
吳武陵説：不喝酒，開着車呢。我今天過來是有事兒想請兄弟幫忙。
崔偃説：跟我還客氣啥，大老遠還親自跑一趟，一個電話不就得了，有啥事兒您儘管吩咐。
吳武陵説：聽説這次招生你負責，我特意來給你推薦個人才。現在外面傳誦的那篇奇文《阿房宮賦》你聽説過吧？
崔偃説：太火了，好多人轉發，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寫得確實不錯。
吳武陵説：那就好，我想請你將此人定為今年的頭名狀元。
崔偃一聽，面露難色：哎呀，哥你咋不早説呀，狀元早就定了，名單都已經報上去了。
吳武陵説：那第二名榜眼也行啊。
崔偃趴吳武陵耳邊小聲説：跟您説實話吧，前四名都已經內定了。
吳武陵有點不高興了：怎麼搞的你們，這麼難得的人才，你們居然……好吧，那就把他錄為第五名進士。你們接着喝，我先告辭了。
説完，拂袖而去。
崔偃十分為難，雖然杜牧那篇文章寫得很好，但這次考得一塌糊塗，分數根本就沒過一本線，你讓我怎麼錄取呀？
洛陽招生辦的負責人也説：對呀對呀，咱得講原則啊，説好的公平公正公開呢。而且，我聽説這個考生的生活作風有問題，在長安常年流連於青樓妓館，與多名失足少女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腐化墮落，聲名遠揚。
崔偃説：啥家庭啊？天天泡妓院，家裏有礦啊？
仔細一打聽，嚇了一跳，原來，這個杜牧家世非同一般，爺爺杜佑曾任三朝宰相，父親杜從鬱乃是當朝駕部員外郎，正六品。也就是説，杜牧是個標準的官二代。
杜家在長安不單是名門望族，而且是書香門第，家裏藏書豐厚，堪比皇家圖書館。杜牧曾為此專門賦詩一首，在朋友圈炫耀：
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
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
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
怪不得最近總有人在我面前誇杜牧，吳武陵這個老傢伙還專門跑上門來舉薦，説什麼是因為那篇文章，哼哼，原來是有這層關係呀，直説不就得了。切！
3.金榜題名
第二天，科舉成績張榜公佈，共有33人入選進士，杜牧名列第五。
因為考試發揮失常，已經做好復讀準備的杜牧萬萬沒想到，不但進士及第，而且名列前茅，大喜過望，當即賦詩一首——《及第後寄長安故人》：
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回。
秦地少年多釀酒，卻將春色入關來。
金榜題名，太牛逼了！長安的兄弟們把酒席擺好，等着我回去好好慶祝慶祝。
這些官二代熊孩子啊，根本就不知道家長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背後為他工作的事兒，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錢，找了多少人，私下做了多少工作，違反了多少組織紀律，還真以為是自己的本事呢，到處跟別人講：我沒有依靠家裏人，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完全是我自己的努力。
説的時候臉一點都不紅。我呸！
不過，話説回來，平心而論，杜牧確實有才華。官二代的基本素質普遍高於富二代，這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家庭的影響，杜牧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博覽羣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而且對藩鎮治亂與軍事謀略頗有研究，寫過許多策論諮文，十幾歲就為《孫子兵法》註解，23歲寫出了著名的政論文章《阿房宮賦》，轟動一時。該文在一千多年後，入選高中語文課本，並要求全文背誦。不太好背，好多同學都在這上面丟過分對不對。
在詩詞領域，杜牧是晚唐詩歌的代表人物，尤其擅長七言絕句，與李商隱並稱“小李杜”，被看做是李白杜甫之後，重振大唐詩歌的希望。
26歲中了進士，先後擔任弘文館校書郎、揚州監察御史、國史館修撰、膳部員外郎、吏部員外郎，黃州刺史，湖州刺史等職。
有才華，有背景，有平台，好好工作，好好創作，光宗耀祖，建功立業，復興大唐，不好嗎？
4.縱情風月
熊孩子不爭氣，太讓我失望了！沒有一點上進心，好不容易走上領導崗位，還是一如既往，終日流連於各大娛樂場所，過着花天酒地的放浪生活。
特別是在揚州任職期間，杜牧是各大青樓妓院的常客，VIP白金卡終身會員。每天一下班就往紅燈區跑，經常夜不歸宿，上班總是遲到，工作時萎靡不振，以至於他的頂頭上司揚州節度使牛增孺忍無可忍，專門對其進行了誡勉談話，要他檢點行為，注意影響。
但杜牧只略微收斂了幾天，本性難改，很快又恢復了常態。
當年的揚州是我國著名的娛樂之都，唐朝於鄴在《揚州夢記》中描述：
揚州，勝地也，每至城向夕，娼樓上常有紗燈無數，輝煌羅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
翠填咽，邈若仙境。
簡直就是天上人間對不對。杜牧在揚州的十年，如魚得水，樂此不疲，在追風逐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會所裏的小姐姐們都喜歡他，因為這位杜領導不僅出手大方，而且完事兒之後還喜歡給別人寫詩，好多地方都掛着他留下的詩詞墨寶。
你們看看他都寫了點啥？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其間杜秋者，不勞朱粉施。
一白遮百醜，我們杜秋娘寶寶素顏不化妝也比你們好看。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連13歲的未成年少女都不放過，簡直禽獸不如啊。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
你看，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完事兒從來不會扭頭就睡，我們一起看星星，多浪漫。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吹簫這個，我猜想應該屬於內部技術交流吧？不解釋了。
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
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畫裙。
這一首叫《詠襪》，是專門描寫女人纖纖玉足的詩，杜牧的口味還真有點重呢。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關於這首詩，爭議比較大。有人説這是一首描寫車震的詩，停車做愛嘛。杜牧很生氣，説跟你們這些沒文化的人真是講不明白，老子雖然工資不高但還開得起房，怎麼會在車裏搞那種事情，完全施展不開嘛。
5.夜長夢多
每次遇到中意的女孩，杜牧總是用最快的速度，在第一時間據為己有。
幹嘛那麼着急呀？感情的事，慢慢來不好嗎？
好你個錘子！以後遇到喜歡的姑娘就直接往上衝，先下手為強，稍微一猶豫，就是別人的了我跟你講，在這方面，你杜哥是有過教訓的。
在洪州任職期間，杜牧在江西觀察使沈傳師府上認識了當地名妓張好好。
張好好當年只有13歲，色藝雙絕，素來仰慕杜牧的才學，才子佳人一見鍾情。
當時杜牧剛到洪州不久，尚未娶親，準備安頓好了就給張好好贖身。
沒想到，夜長夢多，沈傳師的弟弟搶先一步，橫刀奪愛，將張好好納為小妾。
杜家與沈家乃是世交，沈傳師官位也比杜牧高，杜牧有苦難言。
幾天後，杜牧收到了張好好送來的分手詩：
孤燈殘月伴閒愁，幾度悽然幾度秋。
哪得哀情酬舊約，從今而後謝風流。
都怪你，不早點來娶我，以後咱倆就別再見面了。
杜牧悔恨不已，含淚回信：其實我不想對你戀戀不捨，但什麼讓我輾轉反側？我是真的為你哭了，你是真的隨他走了，就在這一刻，全世界傷心角色又多了我一個，我心如刀割。
故事並沒有結束。
世界是如此的小，我們註定無處可逃。五年後，在洛陽東城一家酒店裏，杜牧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沒錯，就是張好好。
此時，她已被丈夫拋棄，流落在民間以賣酒為生。生活的艱辛早已讓張好好失去了昔日的容顏，對，變老了，變胖了，變醜了。
物是人非，杜牧唏噓不已，感慨萬千，回家寫下了那首著名的《張好好詩》：
君為豫章姝，十三才有餘。
翠茁鳳生尾，丹葉蓮含跗。
高閣倚天半，章江聯碧虛。
此地試君唱，特使華筵鋪。
……
詩寫得很長，筆調纏綿旖旎，萬般悽楚。雖然不是杜牧最好的作品，但卻是杜牧流傳下來的唯一墨寶，價值連城，目前，長卷收藏於故宮博物院內。
為什麼現在的嫖客寫不了這麼好的詩，寫不了這麼好的字？
因為我們再也遇不到張好好這種，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多才多藝的青樓女子了，遇到的全特麼是：大爺，明兒再來呀！
6.十年之約
類似的故事還有。
杜牧在宣州任職的時候，把城裏的紅燈區玩了個遍，已經有點膩煩了，聽説湖州美女如雲，娛樂業發達，於是，不惜鞍馬勞頓，專程跑去遊玩。
湖州刺史設宴款待。知道杜牧的愛好，喝完酒肯定得安排後續活動對不對，刺史一招手，把本地所有名妓叫來，站成一排，供杜牧挑選。
閲人無數，竟然沒有一個滿意的。
刺史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些可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姑娘，別的真沒有了。
杜牧説：美女在民間，不如我們出去轉轉吧。
必須承認，杜牧在這方面眼光夠毒，人潮人海中，他一眼就發現了目標：一個農村老婦人，領着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雖衣衫襤褸，但眉清目秀，俊俏可人。
刺史説：杜哥，人家還是個孩子呀，你看還沒發育好呢，咱這樣是不是有點禽獸不如啊。
杜牧説：沒説現在就要，我可以等啊，等她長大，十年後我來迎娶。
老婦人説：真的假的啊，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
杜牧一拍胸脯：十年之內，我肯定會交流到你們這裏作刺史。如果十年不來，女孩就隨你們嫁給別人吧。
口説無憑，杜牧當場讓湖州刺史代付了重金做為聘禮。
分別後，杜牧日思夜想，心裏一直惦記着那個女孩。
幹部交流制度自古就有，隨後幾年，杜牧先後出任黃州刺史、池州刺史、睦州刺史，幾次都沒有分到湖州。
在杜牧的再三請求下，終於，大中三年，已經47歲的杜牧被安排到湖州擔任刺史，此時，距離當年的約定已經過去了整整14年。
一到任，杜牧馬上差人召當年那一對母女進府。沒想到，老婦人居然抱着外孫過來了。
原來，當年清秀的小女孩早就嫁做人婦，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對，變老了，變胖了，變醜了。
老婦人説：相見不如懷念，彼此留個美好印象吧。
杜牧很生氣：不是已經答應將女兒許配給我了嗎，錢都收了，咋不守諾言呢？
老婦人説：原來的約定是十年啊，實在等不到大人，我們這才出嫁的。
杜牧無言以對，只得長嘆一聲：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十年之後，那種温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果然是下手得趁早啊，對不起，我來晚了！傷心之餘，賦詩一首：
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
如今風擺花狼籍，綠葉成陰子滿枝。
此事並非杜撰，詳見唐高彥休《唐闕史》捲上。
7.一世風流
當然，作為晚唐最著名的詩人之一，杜牧除了那些風月詩詞之外，也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
比如《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比如《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比如《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比如《江南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比如《過華清宮》：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些差不多都是我們上學時候學過，並且要求背誦的。
杜牧留存下來的絕大多數作品都是很高大上很正能量的對不對，為什麼在你們眼裏就只有那幾首淫詞豔曲？為什麼要抹黑醜化我們的偉大詩人？居心何在？而且，那些詠妓詩其實也沒什麼呀，遣詞造句挺含蓄挺文藝的呀，憑什麼説人家是風流詩人？
那是因為你沒看見其它作品。
唐宣宗大中六年，也就是公元852年冬天，49歲的杜牧在長安城南樊川別墅一病不起。
據《新唐書》記載，杜牧自覺大限將至，臨死之前，做了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一生所寫的詩詞文章蒐集起來，精心挑選分類，僅留下十之二三，其餘作品全部付之一炬。
兒子説：哎呀，燒了太可惜了，這都是父親的心血啊！
杜牧説：年輕時候在風月場寫的那些淫穢小黃詩，就不要在社會上流傳了吧，毒害青少年啊。
再三叮囑家人，編纂詩集時，切莫收錄。
而且，自撰墓誌銘。
讓別人寫，你説，私生活這段兒他們會咋寫？老子不放心。
杜牧死後不久，《樊川文集》二十卷問世，共收錄文章450篇，詩歌178首。
其中，雖然不乏情色之作，但這已經是刪減過的潔本了。至於那些被焚燬的詩是啥尺度，你自己想吧。
跟現在的朋友圈一樣，你所看到的，不過是人家想讓你看到的。那些展示給公眾的偉岸形象，猶如冰山一角，而隱藏在水下的部分，或許才是它的真實全貌。
正所謂：
東風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杜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