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文|轉角遇到曲水亭
作者 崔洪國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曲水亭連同北面的明湖，東面的百花洲和附近的老街老巷薈萃了濟南的鐘靈毓秀，是一個很有靈感，很有底藴，很能吸引人的眼睛和心靈的場域，説的通俗一點就是很有氣場，真的是一個去了就讓你忘卻凡俗，留戀駐足，在移步換景中一刻也不想離開的地方。
——題記
一
如果説明湖是一個可以讓你精神棲息的地方，那麼曲水亭就是一個可以讓你靈魂放牧的地方。曲水亭與明湖隔着一條明湖路，北面就是水清岸綠的明湖，南面就是曲水流觴的曲水亭街，曲水亭街的入口就對着明湖的南門牌坊。不少的遊人背對着明湖牌坊拍出來的照片就是明湖的一湖明波和綻放的荷花，廣角取景，歷下亭、超然樓都會入到影像中來。倘若在明湖的牌坊下背對了曲水亭，拍出來就是秀氣婉約的百花洲和翠柳依依，水過留痕的曲水亭街了。
每次去明湖，我都會如約好了一般，順便到曲水亭街邂逅一回，有時環明湖一圈轉下來，腿腳有些不靈便了，我就到曲水亭街，伏在一側百花洲的護欄上，看着那些錦鯉戲水，看着那些來往的遊人往水中投着魚食，逗引着那些魚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躍起落下。在另一側，我就坐在那些拱橋的橋欄上，看着下面的水波潺潺，望着漫天的雲朵在水中投下美麗的影，那些翠綠的柳條拂過水麪，有微風吹過，把潔白的雲朵揉碎成無數行人匆匆的步履和斑斕的星夢。
曲水亭街名氣大，其實並不長，南北也就是幾百米的樣子，北邊是大名鼎鼎的明湖，東邊鄰着小巧精緻的百花洲，向南直到西更道街，靠着舊府衙後門。曲水亭始建於明朝，取“曲水流觴”之意，也是濟南歷代文人薈萃之地。據《水經注》記載，早在北魏，即引舜泉水為“流杯池，洲寮賓燕，公私多萃其上。”清代的曲水亭，南接起鳳橋，北鄰百花橋，雖沿用舊名，但已改建成坐東朝西的三間瓦房，民國時期，又將其改建在水中，成為棋迷聚集之地，亭門有楹聯“歷下亭中坐懷古，鵲華橋畔靜觀棋。”建於附近的曲水亭棋社聞名遐邇，濟南棋界高手經常雲集於此。如今南邊一幢仿古建築的牆上還寫着“蓬窗高卧，煙波釣叟，曲水流觴，松亭試泉”，中間刻着很大的“曲水流觴”四個字。
二
就如同歷下是濟南的首善之區，明湖和百花洲、曲水亭一片就是濟南歷下的首善之區，也是濟南名泉薈萃，老街老巷老胡同集中的地方。從曲水亭街北邊進去，行不遠處就有轆轤把子街、後宰門街、湧泉衚衕、馬市街，馬市街西邊就是如雷貫耳的芙蓉街，每天都是人流湧動，是大美濟南著名的網紅打卡地和人氣流量集散地，去那兒的年輕人特別多。我每次到明湖、百花洲、曲水亭，也都會順便到芙蓉街去看看，一來湊個熱鬧，感受一下芙蓉街濃濃的煙火氣息，二來也是沾一下年輕人的年輕氣，至少讓自己的心態能時刻緊跟着時代的腳跡和步伐。
曲水亭附近的所有街巷和衚衕都連通着，四通八達。每條街巷和衚衕都是別有洞天，讓人感覺曲徑幽幽。每條街巷和衚衕都有一段經典傳奇，有的湮沒在歷史的煙雲裏，有的傳承了天下泉城的人文敍事，依舊被人們通過評書、快板、戲曲、歌舞栩栩如生演繹着。我在散文《街巷裏的濟南》曾寫到過其中的一些街巷，但那不過是拋磚引玉，濟南的古街古巷需要你走進去，深進去，從歷史的記憶長河中分揀出來，寫成一部厚厚的書，當然，這也非一日之功。齊魯壹點有一位壹點號大咖推出了濟南老街巷影像系列，有好多年代很久遠的資料，非常珍稀珍貴，推出後也很受歡迎，可見人們對濟南的老街巷還是懷了很深的感情。
《詩經.國風》有《靜女》篇是這樣説的，“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説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用這首詩的敍事和抒情形容與曲水亭的邂逅也是蠻合適的。從2003年我在山大讀研，有一個週末與同學第一次遇見曲水亭，曲水亭就成了我後來生活中魂牽夢縈的一部分。當時，我們是從洪樓一路向西，到了明湖，穿過明湖的小橋流水走着去的。記得當時一見曲水亭，自己感覺忽然到了江南的水鄉，彷彿尋覓到了一份前世有約的情愫和鄉愁。現在想想，那不是愁悵，而是發現了一處新的與眾不同的天地後從內心激發出來的欣喜若狂和留戀忘返。那種感覺在夢境裏有過，在去江南的江陰、婺源的時候有過，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識，一旦遇見，從內心的情感上就再也難捨難分了。從那以後，走到哪裏，我都會把曲水亭記在心裏，定居濟南，我更是有時間就到她的身邊和近旁去，曲水亭真得如“女子貞靜又美好，在城之角等候我”，我就守候在曲水亭旁邊，望着那一泓碧水，靜靜地與她説，靜靜地聽她説。
三
曲水亭連同北面的明湖，東面的百花洲和附近的老街老巷薈萃了濟南的鐘靈毓秀，是一個很有靈感，很有底藴，很能吸引人的眼睛和心靈的場域，説的通俗一點就是很有氣場，真得是一個去了就讓你忘卻凡俗，留戀駐足，在移步換景中一刻也不想離開的地方。人生際會的場域和風雲很多，也會碰到無數的起起落落。但是明湖、百花洲和曲水亭碰到了一塊，誰也不是點綴，誰也缺不了誰。如果你遇見，或者遇見你，那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了，那種感受就是進若海闊天空，那是明湖，退有云捲雲舒，那是百花洲和曲水亭。在明湖，百花洲和曲水亭，你會尋覓到行雲流水，小橋流水的優雅和嫺靜。從明湖盪舟後穿行過明湖路到了曲水亭，你會對“一蓑煙雨任平生”有一種全新的認知和體驗，從明湖到百花洲和曲水亭，看似世界小了，但心胸大了，你也許會頓悟人生的波詭雲譎之中，自有一步一水天，一徑一通幽的無限情趣。
所以，在濟南，明湖、百花洲和曲水亭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每次去，都會帶給我不同的視覺和感覺體驗。一年四季我都會到曲水亭，曲水亭的一年四季也會有着不同的風物和風景。春日的曲水亭是“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綠樹含煙，羣鶯翔集，鮮花爭豔，一切的光景都是新的，春日的曲水亭是充滿了蓬勃朝氣的。夏日的曲水亭和大美濟南一樣，也會有些熱，但那種熱是乾燥，通透的，你會看到無數的遮陽傘在曲水亭南北東西的街巷挪移着，那些傘是五顏六色的。偶爾一陣急雨飄過，那些傘又匯聚成人流，在那些房前屋後，亭前廊下躲避着，歡騰着。秋日的曲水亭是美麗明湖的一部分，在那幅濃墨重彩的畫中，在明湖的“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中，自然要給百花洲和曲水亭留出顯赫位置，要不她們會不樂意的。冬日的曲水亭也會有些清寂，風物中多了一些蕭索和煙雨的氣息，但人氣依然很旺，明湖那邊的“怒濤卷霜雪”偶爾也會隨着刮過的風拍打着曲水亭的橋欄。
四
前天夜裏，我又夢到了曲水亭，如那位靜女誘引着我的情思。我夢見自己從明湖乘了船，從明湖盪舟到百花洲，在一波如夢似幻的雲煙中穿行着，曲水亭就在旁邊，招着手，像是招呼我上岸，又像是讓我拉她到船上，在那一波清水中共享秋水長天。夢裏醒轉，依舊是一枕清涼。我知道自己想曲水亭，曲水亭也想我了。我就在昨天的下午收拾行裝，打扮得立整的，去赴一場與曲水亭的約會。
深秋時節，天還是熱，但已經沒有之前的那種熱辣了，已真正是秋老虎的餘威。所以行走在太陽裏，也不會汗流浹背，是一種很舒爽，很愜意的體驗。曲水亭的北邊路口處就是一幅棋友對弈的雕塑，一幅棋盤，擺滿了棋子。兩位棋友穿了長袍，手就掂着棋盤上的棋子，那雕刻的生動眼神好像在斟酌着如何落子。“閒敲棋子落燈花”，他們的神情從落子的角度看是嚴肅的，從穿着看，又是清靜淡定的，好像都胸有成竹的樣子。雕塑上坐了一個孩子，努力擺着和雕塑一樣的造型，旁邊的媽媽用手機錄着、拍着。我用手撫摸了一下那些棋子，都是固定好了沒法挪動的，真要下棋，還要在附近的空闊場地上擺了棋盤，一盤謀劃乾坤，一盤指點江山，進退自得，收放自如，那才是曲水亭人氣聚散的地方。
説起這下棋，這裏還有一段趣事。岳父就是一個棋迷，下棋也基本上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前不久他和岳母大人在濟南我家小住，中間有一日早上我和妻子帶他去了明湖觀荷，那是盛夏的一個早上，明湖裏處處綻放着嬌豔的荷花，雖然天熱，但絲毫沒有擋住人們明湖觀荷的興致。我之後寫了一篇文章《明湖“遇”荷》，還上了清泉錄電子月刊的優秀長文。觀荷後，岳父興致還很濃，我就與妻子陪着他去了曲水亭，到了入口處看到那尊棋友對弈的雕塑，岳父腳就走不動了。坐下了就想擺弄那些棋子，只是那些棋子都是固定的，沒法移動，岳父多少有點遺憾，時間尚早，周圍又沒有擺棋局的，所以還是沒有圓了岳父在曲水亭以棋會友的願。回家的路上老人家給我講了一路棋局、落子和下棋最高境界的高論，我寫了一篇《閒敲棋子落燈花—岳父的象棋人生》，推送到我的壹點號，沒想到引起眾多文友關注。這也是岳父與曲水亭的一段趣緣吧！
百花洲四周的護欄上圍滿了人，和水裏的錦鯉羣嬉戲着，有不少的孩子向着百花洲的那些錦鯉投着魚食。那些錦鯉的個頭都很大，有的是從明湖游過來的，有的是從五龍潭和趵突泉游過來的，那都是它們棲居生長的地方。百花洲的錦鯉非常悠閒，靠近岸邊處是一羣，有的在淺淺的水底遊着，有的躍起來爭搶着孩子們投到水裏的魚食。水很明淨，也很清淺，在藍色的天幕下，很藍。所有錦鯉的身上披着五顏六色的斑紋，以紅白相間為主，有的斑紋像青花瓷的底子上繪了黑白相間的淡淡山水畫，很是引人注目。那些錦鯉是明湖和百花洲天然的主人，待那四周的圍欄圍滿了觀魚戲水的遊人，那麼密織，你反倒分不清誰主誰客了，水天一色，天光雲影的日子裏，也許都是曲水亭和百花洲的主人，去過曲水亭，就沒有匆匆過客之感了。
五
百花洲西邊，沿着曲水亭向南是一溜自由創業者的小亭子，都非常精緻，那些亭子大多是向過往的行人售賣濟南名優產品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的是教授口琴的，不少的亭子前擠滿了問詢的人羣。隨着人氣逐漸旺盛，到曲水亭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亭子的買賣也開始逐漸走出低谷，迎來了南來北往的客，雖然賺的錢還不是很多，但有這麼個事幹着，為了未來的幸福奮鬥着，對很多的自由職業者來説，本身就是一件信心滿滿，充滿了希望和快樂的事情，我從他們臉上洋溢的表情也能夠讀出來。走到南邊，我在一個賣礦泉水和老冰棍的門頭前停了下來，與主人攀談了幾句，沿街的房子是她租的，曲水亭街很多的房主都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房子租給了做生意的，中間也有過很難的日子，大多都挺過來了，大家都相信終有一天，曲水亭一定會如以前一樣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我還從那個小店買了一瓶冰糖雪梨，一邊喝着，一邊想着那些沿街商鋪和亭子裏自由創業者的生計。其實，他們才應該是我們經濟和社會生活的主角。財富的湧流中最應該有他們踔厲奮發，不懈奮鬥的身影。在守望相助，共渡難關的時候，整個社會應當給這些羣體更多的包容和自由，給他們更多的政策和平台助力，讓他們更多享受政策的普惠和紅利，因為他們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一種主流，如何對待他們，本身就是如何詮釋公平和正義這個既老又新的話題。
沿着曲水亭街，那些自由創業者有賣花的、有賣冷飲的、有賣茶的、有賣草帽的、有賣零食和特產的。還有騎了古色古香，充滿喜慶氣息的洋車拉着遊客逛老街老巷的。有的沿街老房子的門聯上寫着“四面荷花三春楊柳，一城畫卷千古人文”，那是一幢百年的老院，那樣的院子沿着曲水亭街有不少，寫着曲水亭街11號院，9號院等，想來很有些歷史。街角的一家城市照相館的外牆上掛滿了濟南老街巷的牌子，一邊寫着“那些年濟南的老街”，有不少的行人在那些牌子下面正拍着照。
六
那天，我還去了緊鄰着曲水亭的湧泉衚衕。衚衕入口處的牆上刻着木亂、崩沒根、滋洇、槓塞來、膩歪、拾漏毛等字，在濟南，這都是濟南人喜歡説，很多來濟南的外地人耳熟能詳的濟南方言。曲水亭街是濟南老城和古街古巷的集散地，也是老濟南人喜歡扎堆的地方，倘若你沿着曲水亭街和百花洲慢慢行走，你會聽到老濟南人話語中流淌的那些親切熟悉的方言。在每天小囉囉的《小囉囉崩沒根》節目中，大家都會聽到囉囉哥用熟悉的濟南方言崩的一些沒根，那些節目貼近都市濟南和大眾生活，聽後會讓人忍俊不禁，開懷大笑，坐車的時候我經常會聽到囉囉哥那熟悉的聲音和親切的濟南方言。
湧泉衚衕的裏邊是一家濟南四合院，也是濟南涌泉二號院，是做正宗魯菜的。院子幽深清靜。裏面有一桌几位客人正在聚餐，沒有大聲喧譁。院子的進深很深，院子裏還有假山和小橋流水的盆景，有水正在假山上往下面的池子裏汩汩流淌着，似飛瀑濺落，又似清泉匯流，很應了外面曲水亭曲水流觴的景。進院的門框兩側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對聯，紅色的底子黃色的字。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進院，一側的牆上寫滿了這樣的話：有一種傍晚叫傍黑天，有一種拖延叫迂磨，有一種不着調叫瞎包，有一種苦惱叫木亂，有一種動手動腳叫戳幾，有一種凳子叫捂扎子，有一種冰棍叫爽，題目叫《濟南方言這麼説》，行走在曲水亭街，就不經意行走在交頭接耳的濟南方言裏，不經意你也就成了咱大濟南人了。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鶯啼舞燕，小橋流水飛紅。”春日裏曲水亭的光景也是這樣的，這一轉眼就是深秋的白露了。我是真想念曲水亭了，坐了66路車就去了。“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錦繡婉麗的曲水亭和百花洲在那裏等着我，顧盼入神，那種赴約的心情甜蜜温馨，相見也是如故如初。我從大明湖西南門下車後一路東行，經過了省府北門和府學文廟，一刻鐘的樣子，就看到明湖南門的牌樓，向南轉角就遇到曲水亭了。很近，不信，你也去試試，如果想見，再遠的路也是近的！
崔洪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寫作學會會員，散文評論委員會委員，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與海陽最美的邂逅—崔洪國散文精品集》長篇非虛構紀實作品《列車前方到站徐家店》《膠東散文十二家.崔洪國卷》，在報刊、媒體、平台發表散文、書評400餘篇。散文《濟南的橋》獲“第二屆齊魯晚報青未了散文獎”三等獎。
壹點號 風過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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