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下沉市場酒店人:掙扎、放棄與幸運並存的「求生」百態

由 梁丘憐翠 發佈於 休閒

(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來源 | 螳螂觀察

文 | 易不二

如果你在大西北旅遊,恰好被一箇中年男人笑臉相迎地搭訕“要住宿嗎”,別怕,他不是壞人。他只是一個一天到晚琢磨着怎麼吸引客人的酒店老闆。

當然,如果你在抖音刷到一個小鎮姑娘,發現她拍親子視頻是為了吸引你去某個景區時,別急着划走,她只是一個為了達成KPI而絞盡腦汁的客房主管。

這樣的“求生眾生相”,在受疫情所苦的酒店行業,還有很多。

好消息是,在疫情的有效管控與旅遊業的利好政策推動下,酒旅行業正在從哀鴻遍野的慘狀中,逐漸恢復元氣。根據「聞旅」統計的9家上市酒店2021年財報,相較2020年的重創,2021年的酒店行業已陸續邁入恢復期。9家上市酒店集團中,有4家企業實現扭虧為盈,2家企業增長。

市場的變化,處於頭部的企業感知是最敏鋭的。

但在聚光燈難以照見的下沉市場,酒店行業歷經的“悲歡”,並不能從頭部企業財報起伏的冰冷數據中窺見全貌,而是以“不同個體的具象命運”來生動演繹。

要麼扛着,要麼放棄

2021年底,黃欣轉掉了經營了3年多的民宿時,也曾想過,如果做民宿這件事只如2018年剛開始的一份副業,她也不必承受虧損。

黃欣2018年入行民宿,僅僅是因為工作發生變動,買在家鄉核心商圈並裝修好的loft公寓可以在當時的民宿熱潮裏“回個裝修本”。那一年,黃欣的民宿“平均每個月有20天左右的入住率,裝修錢回本外,小賺了一點”。

小個體享受到市場紅利的背後,是欣欣向榮的增長市場。根據前瞻產業院數據,2018年,中國在線民宿交易市場規模達到127.9億元,同比增長63.76%。

嚐到“市場行情好,躺着都能賺錢”的甜頭後,黃欣決定離開一線,“放棄苦逼的奮鬥模式,回家全職做民宿”。

這個決定,黃欣如今追悔莫及。但彼時的她,卻一拍腦門就辭職回家,風風火火在自己的loft公寓不遠的商住樓,租了兩套公寓,分別裝成不同的風格,開啓了美滋滋的收租日常。

“2019年最高峯的時候,三套房子合起來一個月的純利潤有兩萬多。”那時候黃欣有多喜笑顏開,如今就有多垂頭喪氣。因為突如其來的疫情不僅讓她“25歲財源廣進”的願望落空,停擺的那幾個月,還得倒貼房租水電。

雖然她在疫情得到管控後,想了各種辦法提高房子的出租率,但她卻發現了少了外地客源後,“別説和之前比了,收入都覆蓋不了房租”。

黃欣的父母一直支持她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賺錢也沒關係”。正因如此,扛着與放棄之間,黃欣選擇了不想“因為自己的草率與膨脹,讓我爸媽替我‘給房東打工’”,所以,“回去繼續當社畜”是她最好的交代。

其實在2021年底徹底交割出去後,黃欣也懷疑過“是不是應該再撐一撐”,但2022年的疫情“倒春寒”,讓她慶幸了自己的及時止損。

現在黃欣找到的工作“不忙,但收入不高”,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失業羣體,已經是幸運兒了。

黃欣還能選擇放棄,但在小鎮景區工作了8年的阿朵,卻只能陪着公司一起掙扎。

疫情反覆間,強制關門是時有的事。但因為“關門期間,公司會給留下的員工每個月發500塊的生活費”,再加上30+的年紀、有2個孩子,阿朵在小鎮也不會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哪怕恢復經營後,有客房主管頭銜的阿朵,實際還要承擔“全職清潔阿姨,兼職抖音運營”的工作,她都願意留下。

阿朵所在的景區,是圍繞當地一座名山開發出來的農家樂+遊樂場+鄉村度假的結合體,酒店價格相對較高,主要的客羣又是附近縣城自駕來玩的居民,所以“來玩的人有,入住率卻不高”。

疫後求生的經營壓力,分散下來到阿朵的頭上時,就成了比疫情之前還要高的KPI。所以,阿朵每天都要和市場部一起想各種不同的方案和活動,還要自己拍抖音宣傳、找達人推廣。為了拍視頻,阿朵甚至把她4歲的女兒都“出賣”了。

好在,阿朵的推廣方案不需要額外投入成本,“把返傭的比例調好,會有很多粉絲1000+的達人願意鏈接”。

目前,阿朵最大的業績成果就是,工作日期間“提前預定就給到一定折扣,也吸引到了一些客人”,而週末節假日的時候,“結合時下流行的露營、篝火晚會,客房在週末和節假日的時候能做到滿房”。比如剛過去的五一,阿朵的滿房KPI在節前一個禮拜就已經完成。

高強度的工作經常讓阿朵疲憊不堪,但也只能扛着。因為她所在的景區是周邊3個縣城最佳的目的地,一個比較明確的事情是“現在鄉村旅遊的政策很好,人們也不能出遠門,只要景區能開門,起碼我不會失業。”

抓住趨勢的小確幸

文斌開在中部三線城市一個小縣城的電競酒店,一到週末就爆滿,而其他時間的入住率都“比以前的旅館好得多”。

電競酒店是由文斌營業了快十年的旅館改造而來。疫情之前旅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因為“進來了很多品牌酒店。”雖然2018年底,文斌正在唸大二的兒子跟他提過電競酒店,但他當時以為是兒子不務正業的歪點子。

直到文斌看到在疫情中關張的個體酒店,隨着市場逐漸恢復,越來越多地新掛了電競酒店的牌子後,文斌才意識到兒子説的電競酒店“有搞頭”。

下沉市場的反應時間總是比高線城市更充足,即便那時候文斌的旅館已經接不到單子了,他還是謹慎地花了個把月打探市場。文斌發現縣裏“幾家品牌店,便宜的4人間要300多,貴的要去到500了。環境確實好,房間大,有中央空調,窗簾也是智能的。”但是,“多去幾家網吧看看,就知道真正的消費者是哪些。”

做品牌的都不缺錢,就是不接地氣。這是文斌的直觀感覺。

支撐文斌直覺的價格理論是:“網吧一小時4塊左右,通宵只要30。如果4-5個人一起通宵玩,再吃點小東西,平均消費也不會超過100。我就在30-100的這個消費區間定價,比網吧貴點,但又比品牌的房間便宜很多,就一定有生意。”

文斌的判斷在小縣城得到了驗證。雖然他沒有透露具體收益,但2020年下半年才開始營業的電競酒店“生意比之前好多了”。

市場也驗證了這一點。據不完全統計,2020年全國網吧倒閉數約為12888家。而順勢承接了網吧需求的電競酒店,得到了迅速擴張。2021年全國電競酒店的存量預計將達到1.5萬家,到2023年將突破2萬家。

如今,文斌改造電競酒店的成本已經收回。根據老客户的反饋,他還在前台加了個賣食品酒水的貨架。雖然跟風的同行會帶來競爭壓力,但他是自己看店,“服務做到位點,暫時不擔心老了還要給別人打工”。

如果説文斌能幸運躲過疫情的打擊,是在於踏進了正確的發展趨勢中;那麼,馮明玉的幸運,則是抓住了酒店連鎖化的發展趨勢。

一直在廣州打拼的馮明玉是西北人,萌生做酒店的想法已經到了2018年,契機在於常年出差住酒店的他,住了家鄉的酒店後,心中的落差感。

或許是西北地區的飲食習慣所致,馮明玉住過的家鄉的酒店“總有很重的異味,本地人可能沒有察覺,外地遊客猛地一來多半不習慣。”再加上,對比南方的酒店,“裝修老式、設備老化,有些甚至連衞生間乾濕分離都沒做到”。

差異的背後是生意。馮明玉下定決心開一家乾淨、舒服的酒店。看好地段,做好預算,出了設計圖紙,卻被朋友勸阻:“咱這附近,單體酒店老店新店都有,經營得好的有幾家?”

馮明玉雖然不是商場小白,但在酒店行業卻是初出茅廬。朋友的話讓他反應過來:來這個城市的大都是外地遊客,而品牌是讓有信息差的遊客做決策的關鍵。

方向一轉,馮明玉開始尋求加盟合作。和不同品牌的業務員接洽之後,馮明玉選擇了加盟費、管理費都不高,投資不大的尚美。在疫情的跌宕起伏中,看着網上各種單體酒店關店的消息,有驚無險的馮明玉體會到了在資金、運營、流量等方面有優勢的連鎖品牌,抗風險能力遠遠高於單體酒店。

正是馮明玉的及時轉舵,才有驚無險地熬過了酒店行業的“至暗時刻”。根據《2021年中國酒店業發展報告》,2020年,中國內地規模在15間房以上的酒店共減少5.9萬家,酒店客房減少229.4萬間,且其中大部分都屬於非連鎖的單體類酒店。但連鎖酒店的客房數卻增長了16.6萬間。

2021年,連鎖品牌的開店節奏依然高漲。這一年,首旅共開店1418家;華住集團酒店淨增長達到1041家;尚美生活集團新增酒店851家。馮明玉也緊跟着連鎖酒店擴張的趨勢,新加盟了2家尚美的酒店。

只能同“現有的世界”合作

這些下沉市場酒店人的經歷,沒有市場分析、用户數據、場景定製、資本手段等等司空見慣、大開大合的故事。他們都是憑自己本能的感知,用最樸素的方式,一頭扎進了酒店行業。

這些“悲歡並不相通”的故事,都提醒着要時刻對市場保持靈敏的嗅覺。畢竟,無論哪個行業,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只是有些市場變化來得相對緩慢,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認知與步調去調整;而疫情卻是突發之變,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做出改變。

就如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佐斯所説:“你只能同‘現有的世界’合作,而不是同你‘想要的世界’合作。”

當疫中求生就是眼前的“現有的世界”時,接受、改變才是解決方案。

阿朵最初做客房推廣時,總是盯着環境好、價格優這些官方口徑的套話。直到有次家庭客户退房時,四五歲小男孩要帶走佈置親子套房的小豬佩奇玩偶,阿朵才得到差異化人羣運營的靈感。

於是,預定親子房的客户,阿朵會提前打電話問清楚小朋友喜歡什麼,準備禮品;夫妻情侶,他們則會根據入住時段準備浪漫驚喜......“今年五一時候,有家長帶孩子露營被蚊子咬了,一直哭,我和另外一個值班的同事就穿了一兔子和一個熊的人偶套,來逗他開心。”

在這些動作之外,阿朵甚至有好幾次半夜開車去縣裏,給客人買過滷菜、雞排、奶茶等小吃,買過景區沒有的非常規藥品......“身體累,心也累。但只能接受現實。本來客流就少,服務還不好的話,就真的要關門了。”

馮明玉是驚險着陸的酒店老闆,但更是積極求生,在街頭招攬客人的“小二”。

每次巡店完,馮明玉都會在遊客明顯減退的街頭溜達,看到拖箱子、背書包的人,就會笑着臉迎上去招呼一句要不要住宿。這種“原始”的方法,也許沒有效率,但馮明玉就是靠這種“原始”方法招攬到了住店客人,並續寫了朋友緣分。

畢竟,抵抗風險靠品牌,積極求生靠自己。

其實不管是阿朵的服務,還是馮明玉的用心,並沒有太多技術含量,呈現的更是疫情漩渦裏,那些接受“現有的世界”的個體,正在力所能及地做出改變。

而身處下沉市場,優勢是比頭部市場對消費趨勢的變化有更多的反應時間,多做一點改變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