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數次被貶,為何發出感嘆“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蘇軾數次被貶,為何發出感嘆“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公元1079年,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調任湖州知府,在這裏,他遇到了自己的好友沈括,兩人把酒言歡,互評詩作,好不痛快。同年五月,蘇軾因所呈奏摺中隱含對朝廷不滿的言論遭到皇帝查問,很快,有人揭發蘇軾早已在詩作中數度譏諷朝廷,對皇帝不忠,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括。
原來他藉着蘇軾醉酒,借閲其詩作,並不是為了欣賞,而是斷章取義,尋其錯處加以陷害。就這樣,蘇軾在好友的背叛和政敵的構陷之下鋃鐺入獄,幾度瀕死,最終還是王安石出面相助,他才得以平安出獄。
這件事對蘇軾影響極大,原本一帆風順的人生徹底扭轉,意氣風發的激情蕩然無存,接二連三的貶謫讓他的內心既痛苦又絕望。但蘇軾就是蘇軾,別人走不出的逆境他能走出,歷經磨難後的大徹大悟方見其本真。這種心境上的變化,在他前後期的兩首詞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 迷失與彷徨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首詞作寫於蘇軾出獄後的被貶謫於黃州之際,那年的蘇軾帶着家眷,借住在黃州的一個寺廟裏,那個寺廟叫定慧院,寺中的方丈接待了他,白天的蘇軾是樂觀豁達的,“左牽黃,右擎蒼”,走馬遊獵,好不熱鬧。但在深夜無人的時刻,他內心的痛苦和絕望便會翻湧上來,讓他惶惶不知所止。
是的,此時的蘇軾就好像一隻飛鳥,四處尋找着一塊可以讓自己停駐的地方,但是沒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它不斷在寒冷的林間徘徊,卻沒有安身之所,最終只能在一片寒冷的沙洲上暫住。
可是沙洲是什麼地方呀,退潮的時候這裏是一片沙地,可只要潮水稍微漲一漲,這海中小舟一樣的地方便可以在頃刻間傾覆。這句話道盡了蘇軾貶謫後的心理,天地之大,卻再也沒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場所,就連自己的性命也如掛在懸絲上一般,頃刻間便可墜入深淵。
而這一切卻無人能夠理解,就像他自己所説,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他一個人在這裏,沒有書信,沒有朋友,沒有交往,沒有交談,只有在就連更漏中的水都滴光了的深夜,看着天邊的月牙,掛在稀疏的梧桐枝上,獨自品嚐這無人能解的恨。
但他不會沉淪,就像他自己説的,揀盡寒枝不肯棲。難道蘇軾這樣的人真的找不到能夠蟄伏的場所嗎,並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與世俗同流合污,那些寒枝他根本就不稀罕,寧可棲息在乾淨卻危險的沙地上。這也表現了蘇軾內心中存在的那種堅韌的精神。這種精神在十一年後,終於外化為一種豁達,再次展現在世人的面前。
二、堅定與豁達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這是十一年後,蘇軾被貶到海南島所寫的詩歌。海南在古代是典型的煙瘴之地,比起之前流放的黃州,各種條件不知差了多少倍。
而他本人也已經六十六歲高齡,但此時的蘇軾卻沒了當初在黃州時的那種彷徨心態,反而積極樂觀起來。就像詩歌頭四句所寫的,參星橫掛在天空,北斗星的勺柄已經低垂,天亮還遠嗎?終日悽風苦雨的老天爺也該放睛了。散去烏雲的明月用不着誰人來點綴,大海的顏色本來就是澄澈清明的。
這四句全是比體,表面描寫風景,實則比喻自己所恐懼的那些黑暗的日子,那些對自己的打壓和排擠終於要收場,雲開霧散的一天終於到來,自己這顆被埋沒多時的珍寶終於能夠一展真容了。同時,也是暗指自己在政治上即將獲得新生。
隨後,蘇軾便用典故再次表達自己的觀點。據説,當初孔子在各諸侯國傳道卻不被人重視,鬱郁不得志之下,説出“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句話,意思是説,我的道在海內無法實行,不如坐上木筏子飄洋於海上,做個隱士吧。
蘇軾當時的境遇與孔子是相似的,當初蘇軾在朝堂上也提出過不少針砭時弊的政策,都沒有被採信,便如孔子所言道在海內無法實施。他本來打算按照孔子所説,在海南島當個隱士安度餘生,但此時,朝中傳來的好消息燃起了他心中政治抱負的火焰,所以,孔子那一套説辭已經不管用了,他要回去,重新登上政治舞台。
後一句中的粗識軒轅奏樂聲,便是將軒轅奏樂暗指為朝廷議政,表示自己已經見識過政治場面,也已經明白了時局的興衰,再回去絕對不會像以前一樣激進了。同時也是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政治抱負。
最後兩句化用屈原的“雖九死其猶未悔”,表達自己在海南的這段經歷,並不 什麼痛苦的回憶,而是可以冠絕平生的奇景。自此,蘇軾的心態在經歷多次的動盪後再度擺正,此詩也可以看成是一個老人對自己性格的總結——不屈不撓,樂觀豁達就是他的寫照。
從有恨無人省,到九死南荒吾不悔,從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到如今的兩鬢斑白,蘇軾經歷了太多,而歷經淬鍊後依然保存的那顆恆心,更顯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