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辛棄疾的雨戰荷花,領略風雨荷聲英雄氣
“晚風吹雨,戰新荷、聲亂明珠蒼璧。誰把香奩收寶鏡,雲錦紅涵湖碧。飛鳥翻空,游魚吹浪,慣趁笙歌席。坐中豪氣,看公一飲千石。
遙想處士風流,鶴隨人去,老作飛仙伯。茅舍疏籬今在否,松竹已非疇昔。欲説當年,望湖樓下,水與雲寬窄。醉中休問,斷腸桃葉消息。”南宋辛棄疾念奴嬌(西湖和人韻)
談起雨,無非是霏霏漠漠,蕭蕭颯颯,這種從天而降的水,總是以柔克剛,不知不覺池塘水滿,秋池橫溢。就算是暴雨來臨,也很少有人有詩能描摹那短暫的激烈和快感。當你想抓住時,忽然言語短,又或者只是沉浸在雨聲當中。
“白雨跳珠亂入船”已經是寫暴雨的極致。但蘇軾的這首詩裏,卻沒有聲音。當然白雨跳珠,已經能和聽覺互感。
但是將軍執筆,另有不同。如果陸游只是風雨做夢,鐵馬冰河入夢來,那麼辛棄疾有切身的現場經驗和特殊的聽覺。這暴雨打荷花,卻能勾起他強烈的熱血熱情。
“晚風吹雨,戰新荷,聲亂明珠蒼璧。”
這宛如戰場密集的鼓聲。南宋夏天的西湖,因在皇都,園林建設和水域都相對管理良好,在夏天的畫舫上游西湖,是一件心曠神怡的雅事。靠近海邊的地理,西湖夏天風雨的強度和烈度遠高於內地其他的湖泊。但是暴雨中游湖,也是需要勇氣和機緣的,所以辛棄疾特地寫下,因為在他的一生中,如此強烈的雨並不少見,但是打在成片的荷花並且近在咫尺就不多見了。
一陣晚風吹過,是夏天時節最強烈的黃昏對流雨。這在當代的城市很多見,尤其是夏天的傍晚,熱島效應加上遇到天上的雲團。
辛棄疾的鏗鏘在哪裏?每個字都如石頭一樣脆。
一個”戰”字,可以看到疾風驟雨打在荷花上的密集。一個“亂”字,可以想象雨的橫斜。而明珠蒼璧的比喻新奇而爽脆。雨打荷花,就像明珠打在青色的玉石上。這已經寫出了雨就是大暴雨,是白雨,又寫出了聲音。在辛棄疾聽來,這聲音好,密集,乾脆,如珠如玉。
這是我看到的最鏗鏘的荷葉雨。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盤,是玉珠飛濺,有兵戈氣!
辛棄疾的痛快是很少聽見吧。戰場離他遠了,非他不向往,他生來就是為沙場而生的,問題是虎頭蛇尾的不是他,是那個當朝。
不過辛棄疾不是武夫,所謂真英雄自嫵媚,下一句,你看看他轉折的低姿態。
”誰把香奩收寶鏡,雲錦紅涵湖碧?“
是誰?這裏就如同婉轉抒情了,是誰的化妝盒,收下這大一面鏡子,上頭還用紅綠的雲錦遮蓋那如鏡子的湖水?這還用説,這是老天爺唄。有人説寶鏡是天上的月亮,實際這是誤區。此時暴雨就算歇了,未必一輪圓月當空。半夜裏才有圓月。這説的就是西湖水如鏡子,而荷葉荷花是上面的雲錦。否則半夜裏,你看得見水鳥翻空,游魚吹浪嗎?
“水鳥翻空,游魚吹浪,慣趁笙歌席。坐中豪氣,看公一飲千石。”
這條畫舫絕對不是暴雨後下水的。在雨來之前,所謂水鳥翻空,游魚吹浪,用科學的解釋就是暴雨來之前的低壓空氣,缺氧,不斷有鳥在空中盤旋,不斷有魚浮出水面。而暴雨來前,人的體感也是相當鬱悶。為了破解鬱悶,飲酒發汗,是最正常的。問題是暴雨更添了人的興致,外面雨聲如注,如戰場,船裏高客對飲,下酒無算。
辛棄疾不止是詞中龍,他是真正沙場上的一條龍,座中之公,除非是他看得起的。與其是別人一飲海量,不如説他自己豪氣沖天。
此時辛棄疾30歲。21歲起兵歸宋,以五十人襲擊幾萬人的金營,李白”五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義精神在他身上踐行,只怕李白都要汗顏,畢竟他只寫過詩。25歲在南宋做官,至少在三十歲時,金戈鐵馬的夢想還沒有破滅。我彷彿看見他站在畫舫邊聽雨,轉頭進入端着酒杯,一一輪敬,一一落在自己的口中。
”遙想處士風流,鶴隨人去,老作飛仙伯。茅籬疏舍今在否,松竹已非疇昔。“
林逋是離辛棄疾一百多年的人物,林逋是北宋時期的人,他所在的煙水西湖,已經成為帝都園林,而且孤山上修建了皇家寺廟。這句詞,歷來有人解讀不好。因為辛棄疾説這些是什麼含義?難道是羨慕林逋的歸隱和高潔?
要知道辛棄疾此時不過三十來歲。他説的是南宋許多人都忘記北宋了,連林逋的竹籬茅舍都不存在,物非人也非。此時的西湖哪裏是歸隱的好地方。
“欲説當年,望湖樓下,水與雲寬窄。醉中休問,斷腸桃葉消息。”
説起當年,在望湖樓下,水天一色的場景,你就不要再問我,當年我記掛的她,在哪裏?
那麼這個辛棄疾和友人是相當的知己。稱對方為公,無論年齡還是官位,都應該是比自己大,而且對辛棄疾是最厚愛的。25歲的辛棄疾,曾經受到皇帝的褒獎,這位“公”想必也是厚愛他的一個。當年在望湖樓,水天一色,兩個人必也誠懇交心。所謂桃葉,是辛棄疾留在北方的戀人。
古詩云”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辛棄疾南歸,錯誤判斷了南宋復國的決心。他亦有親人心愛在北方,他無日不想復國,正大光明的歸去。所以當對方問起他的情感時,他觸到了傷懷。喝酒,現在不問。
所以為什麼晚風吹雨,有淋漓戰爭的快感,那是他胸中鬱悶不平和期待之氣。明朝人沈際飛説,此詞字字敲得響,勝覽。不如説辛棄疾就是一響亮人。不是如此,他也做不來驚天動地事。
只是此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一生會困在南宋這個爛泥潭裏,大半生不得重用,且連軍事的邊都不讓他觸及,等到需要他時,他已經病入膏肓。
雖然辛棄疾以颯爽彪悍的詞作輕而易舉獲得了文豪和詞中之龍的桂冠,但英雄離劍的一生也足以讓他抱恨。他口不言,心有氣。
好在這氣力透紙背,仍舊聽得見鏗鏘。
晚風吹雨,戰新荷,聲亂明珠蒼璧。這真是風雨荷聲英雄氣!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