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需要更快

快手需要更快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海克財經,作者 | 何旭

希望地球上每個個體,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記錄在快手上。

這是快手CEO宿華在2016年年底談到的夢想。

當被記者問及自己能否做到時,宿華給出篤定答覆,但前提是,給他10年。

這不是宿華提到過的,和成功有關的最長時間維度。

在2017年參加某行業大會時,宿華説,員工經常問快手的“記錄”在什麼時候最有價值,他的回答是,600年後。

在宿華此前接受的一些採訪中,也經常可見他對時間演變話題的思考。例如思考一個人去世後會給世界留下怎樣的記憶,會想人一生最多活36000天這種事,也會思考人類之後下一個物種是什麼。

這些關乎遙遠未來的思考,從側面反映的是創始人希望賦予快手更長期的價值。

把視線拉回現實。宿華入夥7年後的快手,正在經歷一場有關速度和變革的危機。

危機是顯而易見的。它較大力度暴露在公眾面前,始於2019年6月快手管理層主動發起的那場3億DAU戰役,即K3,彼時宿華在內部信中稱,“我們的肌肉開始變得無力,反應變慢,我們與用户的連接感知在變弱”;到了2020年9月,快手老員工朱藍天在內網發佈的一篇文章《談談我司的病》,則經由騰訊科技等媒體報道,讓快手管理問題更加具體地為人所知。

也正因此,很多人認為,快手選擇在當下上市,是一步好棋。原因則在於,差了抖音一個身位的快手,如果能夠跑步搶下“短視頻第一股”,不僅意味着流量和資源能夠藉此收割一輪,名頭能夠打得更響,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場域,因為還沒被對手定義,快手可相對掌握空間和話語權,或許可以站在高維打低維。

依據2021年1月25日更新的招股書,截至2020年11月30日止11個月,快手平均DAU為2.638億,也即,較年初的3億,下滑了近4000萬,而同期虧損已擴大至94億元。可見快手在上市後依然有不少硬仗要打,而這當中的一個核心問題是,到底該如何權衡今天的流量競爭與600年後記錄價值的關係。

目前看,快手已事實上對後者做了淡化,它正試圖在更為現實的層面奮起追趕。太陽底下無新事,無論對內對外,快手都不能再遲疑。

01 快手為誰服務?

2019年10月推出一個與字節跳動“巨量引擎”並無二致的營銷平台“磁力引擎”,2020年9月快手8.0版上線,支持單列沉浸式上下滑體驗,如是動作不勝枚舉,快手因此被認為越來越抖音化。

曾經的快手顯然不是這樣。它一度有着和抖音迥然相異的產品邏輯。

宿華和程一笑的碰面,在某些媒體的演繹中,如同一場會師。兩人在對未來社區的構建上,有着驚人相似的價值觀,那就是,要讓快手為普通人服務。和把軟件賣給大公司的眾多個人站長不同,程一笑拿出了團隊一半股份,把當時算得上國內Top10程序員的宿華拉入了自己的創業項目。

程一笑來自東北的遼寧鐵嶺,他是各類社交應用的廣泛使用者,但只潛水,很少發言。生活中,話也少,有投資人稱,和他説10句,只答兩句。宿華來自湖南湘西農村,同樣偏內向,他對硅谷、北京、老家的生活均有深刻體驗,他想用技術為普通人留下一點動態的人生記憶。

以前大家都是用相冊記錄,以後可能就是用視頻。記錄是每個人的需求。這是2016年宿華對外介紹快手時,所一直強調的。

作為一款理念中要服務億萬大眾的國民級平台,快手從開始就被兩位創始人設定為,它應該是簡潔易用、強調真實感的。這與此後特別是2014年前後興起的那批短視頻平台可以説截然不同。它們要麼強調美顏濾鏡,要麼想在短視頻領域再造微博,但在2018年年中經五部門一番集中整治後,有些平台逐漸沒了聲音,而定位於服務普通人的快手最終成為佼佼者。

這在今天看來好像理所當然,但在幾年前,社交媒體把明星拉上去製造話題,以維持長久的吸引力,才被認為是合乎邏輯的。

儘管快手擁有龐大的用户羣,但東北元素可説一直是個顯著特色。早期的喊麥、社會搖,後期的直播帶貨等,很多頭部大V來自東北,快手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一種獨特而又較為穩固的社區文化。社區衍生出的稱呼“老鐵”也來自東北,有説法認為這指的是兩個人的關係好到了冬天可以一起舔鐵欄杆的程度。

形成社區文化是快手起量的重要原因,但這種文化也在後來成為了它的發展障礙。K3戰役打響後,南方地區成為快手拉新重點之一。

信奉普惠價值觀,希望流量像陽光一樣撒到普通人身上,這一點,宿華及程一笑多有提及。只是可能連創始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是,這片土壤上逐漸長出了幾大家族勢力,而圍繞他們和快手之間關係的探討,成了後來各社交平台的熱門話題。

2018年8月,明星王祖藍來快手直播,快手網紅照規矩給他刷榜,但在得不到任何口播關注之後,快手大V二驢發了火,並在彈幕中直接開罵,稱“滾出快手,會播個屁啊,錄你的跑狗吧”。

至少從表面看,快手儼然成了個區域特色明顯的底層江湖,這或許就是真實社會演變過程的投射。

與此同時,抖音強勢崛起,對快手形成了日甚一日的巨大壓力。

宿華在早期並未直接承認抖音和快手的競爭關係,並稱這是兩款不同的產品,只是在前往各自終點的道路上走到了一起。但隨着抖音、快手各自溢出早前邊界,用户層面的彼此滲透已是顯然的事實。無論平台的創建使命有何不同,二者在戰術上已逐漸分不清你我,極速版也是先後推出,搶用户成為心照不宣的主題。

短期看,快手面臨的競爭壓力,是它在2019年6月以來,通過各種方式告別佛系、加速成長的直接原因;但從快手日活數下降等方面又可看出,APP改版等,與其説動力來自外部,不如説它更多與快手對自身問題的求解有關。

能夠看到,打通公域流量的最直接影響是形成精準推薦,這強化的是消費端的使用體驗,最終在擴大消費人羣、提升用户活躍度上有所助益。

“君有疾在身,不治恐將亡”,這是朱藍天諫言中極其醒目甚至扎心的一句話。

模式的改變,究竟是快手用來拉昇社區活躍度的一時策略,還是永久性地宣告強調創作端記錄價值的終結,現在還很難説清。

02 短視頻三國殺

認定人人都有記錄的需求,這是宿華和程一笑創業快手的起點。

宿華曾多次提到一位快手用户。通過對這位用户細節的講述,我們不難判斷宿華對快手發展方向的想象。

那是一位在公園拉二胡的大爺。宿華通過快手APP發現,該大爺經常右手握弦、左手拉弓,視頻應該是由前置攝像頭自拍的,説明大爺經常是一個人。基於快手的記錄讓大爺有了更多的傾聽者,而且喜好二胡的人由此聚集互動,形成一個小的志趣共同體,對孤獨感是個消解。

短視頻降低了老百姓自我表達的門檻,更多人因此被看見,宿華認為這是一件極具社會價值的事。

張一鳴攜字節跳動進入短視頻,則讓故事有了另一種講法。

程一笑在2019年年初接受採訪時曾談到過自己的驚訝,大意是沒想到從消費端出發也能把體量做這麼大。

抖音用算法主導分發,強調用户的消費體驗,以改造資訊市場的角度,切入這個領域。張一鳴在2016年的採訪中曾稱自己是個講求“效用”的人。“效用”可拆分為效率和功用,或可理解為當下一刻實用價值的最大化。

就海克財經觀察,相較抖音,快手在內容消費端並未提出過太多主張。快手2020年上半年數據顯示,內容創作者佔平均月活用户約26%。儘管快手更強調記錄也即創作的價值,但和目前已知的其他社交平台一樣,它的絕大多數用户依然屬於沉默的大多數,消費內容以及點贊、在看、參與討論等,是他們來到平台的重要原因。

那麼,這裏的問題也就變成了,記錄世界是不是每人都有的需求,以及,當平台絕大多數用户的需求是觀看或稱消費時,快手是否還要將長期價值定義為,滿足平台較少部分用户需求的問題。

宿華此前一直想用技術同時也是商業的辦法解決社會問題,但顯然問題最終又回到了商業的本質。

從社交需要消費短內容的角度,張小龍做出了視頻號。關於短視頻記錄世界的問題,他在2019年1月的微信公開課上表達過思考。

在張小龍看來,記錄真實世界的理想特別好,但不現實,因為記錄不是真正的需求,分享才是。他甚至假設,如果做一個以記錄真實世界為目的的APP,是做不起來的。

就社交而言,記錄了世界,卻沒人看,沒人點贊,久而久之,記錄的動力可能也會逐漸衰減。可想而知的是,大部分用户生產的內容,樂意觀看的人其實並不多。

抖音、快手、視頻號在產品層面的競爭,最終比拼的是張一鳴、宿華、張小龍三人對人性的理解。

格局仍在悄然變動,現在説勝負還為時過早。

快手當然也考慮過觀看的問題,比如程一笑就曾表示,記錄者也是觀看者,這是天然的。

對快手來説,即使它要堅持原來的願景,在當下競爭之下,這一願景也要暫擱一邊,第一要務是加入到對用户及市場的爭奪之中。這是快手當前策略打法的基礎。

是嚴峻的現實在逼着快手向前跑。

招股書顯示,快手近年營銷成本在總收入中的佔比一直在擴大,由2017年的15.2%攀升到了2019年的24.1%,2020年上半年這一開支為132.84億元,佔收入比超一半,達52.5%,同比增長超360%。

接觸新用户羣,是這所有努力的目標,而品牌調性的調整,也必順理成章。

應該説,從2019年6月決定撕掉“慢公司”標籤、開啓戰鬥模式那一刻起,對於快手而言,擇機上市已是一個重要的“短期”目標。

成為2020年央視春晚獨家紅包互動合作伙伴,發佈《看見》品牌宣傳片,邀請周杰倫、張雨綺、鄭爽等明星入駐及直播,快手在過去一年打出了密集組合拳。

與此同時,快手大V如散打哥、辛巴等退網、迴歸、被處罰等動態,動輒跳上熱搜,持續攪動大眾情緒。

兩相拉鋸,快手的用户羣體也隨之波動。

03 硬仗還在後頭

上市只是新的開始。對於快手來説,接下去除了繼續在破圈和提高用户黏性上努力之外,商業化還需奮力開拓。這是當前用户增速放緩、海外發展受阻等狀況下,快手更應集中精力去做的事。

對於商業化,宿華與張一鳴也曾有着不同看法。

快手的商業化,源自2016年直播功能在社交平台的應用和普及,但當時的快手極其佛系地把直播選項放到了關注欄裏,並未給予特別資源,宿華對外強調的產品邏輯是,不打擾用户。

字節跳動的商業化要早得多。

2013年9月,也就是字節跳動成立一年半之後,合夥人張利東為今日頭條APP拉來了第一單生意,客户是國美電器北太平莊店。這是一個基於地理位置做精準廣告推薦的訂單。

張一鳴在公司成立7週年演講中,談到了這單生意為團隊帶來的驚喜。張一鳴説,它的效果儘管很難説很好,但還是非常令人興奮,因為這好歹實現了移動互聯網定向閉環LBS廣告。

在商業化上的先行幾步及廣泛探索,使得字節跳動在營收上相較快手始終更有優勢,更為遊刃有餘,而張一鳴和宿華在商業嗅覺及具體決策上的果斷與否,則是雙方拉開更大差距的關鍵。

一個業界廣為流傳的插曲是,2017年11月Musical.ly售出前,有着一票否決權的Musical.ly早期投資人傅盛,要求買方必須同時買下他的另兩個平台NewsRepublic及Live.me,作為競購方之一的宿華為此強烈不滿,張一鳴則最終將其拿下。Musical.ly被併入TikTok之後,明顯幫助後者以極大效率打開了海外市場,佔據了出海先機。

現在看,對快手下一步發展的關注,或許要從增長的問題,轉移到如何深耕現有生態的問題上來。

招股書顯示,一直佔據快手營收大頭的是直播業務,也就是直播打賞,這一收入類型在總營收的佔比中在逐年下降,具體來説,2017年直播收入佔到了總營收的95.3%,此後每年縮減,到2020年上半年,佔比已降至68.5%,線上營銷服務、電商、遊戲等增長迅速,而電商業務當然包括了直播帶貨。

1096億元,這是招股書中列出的快手2020年上半年實現的電商GMV數據,而官方資料《2020快手電商生態報告》中對其電商業務“2年增長1000倍”的描述,則引起了業內更多人的關注。

這符合宿華在2018年提到的對快手商業化的構想。在宿華看來,短視頻在很多商品品類中有很強的表現能力,在激發消費者購買慾方面,也會起到很大作用。

抖音仍在不遺餘力地持續深拓電商能力,近日抖音支付功能也已上線。換下拼多多,成為2021年春晚獨家紅包互動合作伙伴的抖音,被認為大概率能夠通過這次盛大活動,把短視頻生態優勢進一步拉大。這對快手當然不是個好消息。

抖音與日漸抖音化的快手,正在迎來更為激烈的交鋒,而微信視頻號已成雙方對壘之外的另一重大變量。無論宿華和程一笑對快手的未來有着怎樣差異化的宏大願景,一場複雜難打的硬仗都已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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