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距離珠峯山頂最近的屍體
來源 | 億歐網（公眾號ID：i-yiou）
作者 | 楊旭然
TikTok的成功和遭遇，就是無數中國企業家全球化的夢想與夢魘。
被廣袤與未知包圍，全球化的機遇與挑戰沒有多少人能説得清。企業家走向這個征途，從來都是一場豪賭。
至少在大部分的時間裏，張一鳴都賭贏了——10億美元對Musical.ly的收購，最終壯大成了500億美元也買不下來的TikTok。
當年收購案中的另外兩位重要角色，陽陸育、傅盛，卻成為了張一鳴輝煌戰事的註腳。和普通人相比，他們的成就已經足夠輝煌，但作為中國互聯網國際化的先驅，他們距離遠航的終點，還相差很遠。
冰封的珠穆朗瑪峯上，有一個被稱為“綠靴子”的地標，這個地標並非是某塊石頭或者某個山頭，而是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
途中死掉的登山者，最終與珠穆朗瑪峯融為一體，成了地球之巔稀薄空氣的刻度，指引者後來者的方向。
如果把TikTok看作珠峯上失敗登山者的屍體，它一定是距離8848.43米最近的那個。
在掙扎中開始
張一鳴是福建人。和另外一名福建人王興一起，成為移動互聯網時代最成功的兩位創業者。
福建商人輩出，是中國在海外經營發展最為成功的企業家羣體。東南亞的華人產業，遍佈歐美的中餐館，都是福建商人的早期全球化傑作。
但這些福建商人選擇出海創業謀生，並非因為有多麼遠大的鴻鵠之志，而是單純的因為活不下去了——福建的地貌遍佈丘陵，可供耕種的土地實在太少，人口增長之後，只能出海謀生，否則只能餓死。
看似遙遠出海的劇本，卻在今天不斷的上演。血脈裏流動着冒險基因的張一鳴，早早就宣告了自己全球化的決心。2016年，第三屆烏鎮互聯網大會上，張一鳴講到，國際化將是下一年今日頭條的核心戰略之一。
那個時候的國際化宣言，引來的不是讚歎而是質疑和嘲諷，畢竟當年敢於動手的人不是很多，已經動手的人，發展也並不順利。
獵豹移動的傅盛，是早中國互聯網創業者最早推動國際化的先驅，但傅盛的國際化卻和福建出海的商人一樣，有着非常狼狽的開始：一系列工具產品遭到老東家360的訴訟，只得以“Clean master”等英文名轉戰全球化。
在全球化戰場上，獵豹移動最大的收穫卻並非是企業的成功，而是在A輪投資了Musical.ly五百萬元。傅盛和張一鳴，最終在Musical.ly的項目上相遇了。
張一鳴曾經解釋過，為何要大打國際化：
從國內來看，流量紅利已經耗盡，新的用户增長，必須在全球視野內挖掘；從全球來看，移動互聯網讓整個全球化的進程，具備了前所未有的加速度：信息流、物流、人流、資金流在全球範圍內配置的頻率和顆粒度越來越低，配置的成本也越來越低。
在他看來，中國的互聯網人口只佔全球人口的五分之一，如果不去進行資源的全球配置，就沒辦法跟剩餘的五分之四相抗衡，所以“出海是必然的”。
被迫出海的邏輯，張一鳴與他的福建老鄉、商界前輩們何其相似。明星般的巨頭企業、神話般的造富故事，都是從不安與掙扎開始。
在競爭中繁榮
李學凌是另外一個將互聯網全球化做得風生水起的創業者。在直播風頭正盛的時候，他的Bigo Live——脱胎於YY平台的一個創新業務，闖入了國際市場。
Bigo Live的上馬絕對夠快。2016年，被稱為中國網絡直播元年，這一年開始國內直播企業數量迅速增長。以東南亞、歐美為代表的海外市場對這一新的商業模式幾乎毫無瞭解。
李學凌帶領YY迅速擴張，到2020年一季度已經積累了全球超過2000萬以上的月活用户，但中國氣息非常濃郁的“主播秀場”雖然賺錢，卻不能得到國際投資者的認可。戲熱人冷，李學凌長期苦惱於YY的股價萎靡。
但視頻直播的市場空間，似乎並沒有2016年市場所傳頌的那樣具有革命性。2017年開始，YY也開始進入到短視頻，在海外上線Like短視頻（後更名Likee），半年之內註冊用户達到5000萬。
至今，Likee也被稱為“唯一敢於正面挑戰TikTok的短視頻平台。”
短視頻的另外一個主要玩家快手，則是先後推出了Kwai和Zynn兩個短視頻平台，參與到全球化，特別是北美市場的競爭之中。在東南亞市場，快手推出了名為SnackVideo的同類型平台。
全球範圍內，來自中國的互聯網企業，基本上佔據了短視頻與直播產業的優勢位置，這也是在中國企業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攻下的最具價值的堡壘。
TikTok當然是這場短視頻國際化戰役中最成功的參與者。同時，也代表了中國互聯網企業在國際化競爭中能夠到達的最高成就。
和張一鳴、傅盛和李學凌等人揹負壓力走向國際化不同的是，以BAT為代表的、在國內互聯網市場中佔盡先機的龍頭企業，在國際化業務中，雖然也在持續推動，但手法與態度要温和得多。
騰訊雖然在海外一直有WeChat產品，但真正進行較大規模業務投入，直接面對當地用户的，實際上是在東南亞，通過投資成為當地社交網絡和電商平台SEA的最大股東，上市之前的持股比例高達39.7%。
通過投資，SEA控股東南亞最大的電商平台Shopee，這讓SEA形成了一個社交+遊戲+電商的全能平台，發展勢頭迅猛。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騰訊對SEA的投資與扶持，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為，創始人李小冬（Forrest Li）是出生在中國天津的華人，雙方具備天然信任基礎。
騰訊老對手阿里在東南亞最大的一筆押注，則是投資10億美元收購當地最大的電商平台之一Lazada，並在隨後大規模派駐阿里高管進入——就像他們在國內所做的那樣。
在博弈中退敗
中國企業的國際化實際上並非互聯網時代的“新鮮事”，相反，在傳統產業，特別是工業領域，有大量中國企業都在試圖撬開國際業務。
在EaqulOcean分析師傅穎威所做的一份名為《Tech for Global, Globalization Footprints of the Established and the New》的報告中，盤點了中國A股上市公司的一些全球化業績。
在榜單中，以中國石化、中國建築、中國交建、中國電建為代表的國企、央企名列前茅，但這些業務普遍集中在基建和大品類的工業製造領域，大多是在操作一個個具體的項目案例，很少具備持續經營能力，更難形成對消費者的品牌影響力。
企業想要真正獲得持續性的經營能力和盈利能力，僅僅依靠相互獨立的項目獲得碎片化的收入，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是以TikTok為代表的新一代互聯網企業，在國際化上取得成功的難能可貴之處。
但TikTok們的成功，很快就遭遇到了來自非經濟和市場方面的衝擊，這是大多數全球化創業者始料未及的。
2020年6月，印度與中國在邊境地區爆發衝突，並造成了一定的人員傷亡。隨後不到一個月之後，印度就宣佈將封禁中國59款各式APP，其中就包括了TikTok。
這並非是一次簡單的“報復行動”，而是在此之前，中國的互聯網資本在印度市場上的積極發展，已然對印度本土的互聯網企業產生了衝擊與影響。
軍事上的衝突，只是加劇了雙方資本在互聯網科技領域的對立，並最終促成了印度方面用行政手段對市場的直接干預。
如果讓中國互聯網力量在印度市場進一步成長，會出現怎樣的局面？TikTok主宰短視頻甚至是社交網絡的情況也許會出現，各類新聞資訊和工具類軟件，會佔滿印度用户的手機——甚至連他們的手機也有相當多的中國貨，這是很多政客所不願意看到的。
在美國，類似的情況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展示了出來，我們看到特朗普總統以直接、赤裸的方式，要求TikTok退出美國市場，或直接賣掉。
誰都沒有意料到的是，中國企業的國際化巔峯，竟然在日益複雜的國際政治博弈中戛然而止，就像在登頂珠峯前的最後一刻，遭遇暴風雪的突襲。
500億美元收購所帶來的財務收益，對於字節跳動來説，尚且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局面。但如果從中國企業跨國經營的角度看，500億美元，買斷的將是所有中國企業參與國際化競爭的信心與決心。
尾聲
據環球網引述美國《國會山報》報道稱，特朗普3日在白宮記者會上贊成微軟收購TikTok。
“我們把日期定在9月15日左右，到那時它將在美國關門大吉，但如果微軟或者其他大公司買下它，那將是有趣的事”
“我不在乎是微軟買或是誰買，只要是一家大公司，一家安全的公司，一家非常美國的公司買下來就行，而且買整件東西可比只買其中30％要容易。”
厭惡甚至是痛恨，溢於言表。政治的背後是經濟基礎，是每個企業、個人之間的競爭與博弈，但經濟從來不會脱離於政治的環境獨立發展。當最成功的登山選手凝望山巔，他能選擇的，也只是那些沒有烏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