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有5~10個高仿號,月入超過5000元不是問題。”
當虛假賬號為平台帶來日活躍用户數量甚至廣告收入時,平台的態度就不可避免變得曖昧
“部分公司為了完成業務績效,縱容或主動去做虛假賬號。”
文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吳劍鋒 顏之宏
屏幕裏,“假靳東”“假劉德華”一口一個“姐姐”;屏幕外,中老年女性淪陷其中,紛紛打賞。在各大短視頻平台,這荒誕的一幕屢見不鮮。
不僅是假明星號,一些高仿號冒充政府部門、商業機構、專家名人,在網絡平台上收割流量、變現套現。《瞭望》新聞週刊記者通過調查發現,這些高仿賬號的背後,是一條造號養號賣號的灰色產業鏈。
受訪專家建議,打擊高仿號平台既要加強管理,運用技術手段及時識別、清理;也要通過合理升級智能算法推送程序,杜絕高仿號視頻被推送至程序首頁的情況發生;更要多方聯動,補齊監管空白點,讓高仿號無處遁形。
高仿號騙局遍佈網絡
短視頻裏的假明星號是高仿號的最新變形。
根據頂象業務安全專家田際雲的觀察:前兩年,微博最常見的是冒充專家或“股神”的高仿號,比如曾存在大量冒充經濟學家華生的賬號。隨着短視頻興起,明星替代股神,成為人們慾望的投射對象,能夠給予陪伴和讚美的假明星紛紛登場。
不只名人,普通人的網絡賬號也會被高仿。
網友張惠的朋友“MissX小姐”的微博賬號,一日通過私信聯繫她,謊稱人在國外付款不暢,讓張惠幫忙墊付機票錢。該賬號當天凌晨還發布了在羅馬遊玩的圖片。因此,張惠沒有懷疑,爽快墊付了13900元。直到發現對方發過來的還款轉賬截圖是假的,她才意識到該賬號是高仿號。
記者調查發現,多地網友都曾遭遇微博好友高仿號私信詐騙。有的被要求墊付機票,有的被要求墊付行李託運費,看似不高明的騙局,卻讓人防不勝防。
高仿政府部門、商業機構的賬號也不在少數。
“您的小轎車免年檢期限即將到期,可在微信公眾號線上年審。”福建泉州許先生曾接到這樣一條信息,他根據短信提示,搜索到名為“福建車輛年檢”的公眾號,點擊其中鏈接後被引導至一個網址,輸入銀行卡號、發動機號、卡密碼及短信驗證碼後,被騙走2000元。
一些賬號仿冒金融機構,借幫助粉絲提升網絡借貸借款額度等方式套錢。
記者在小紅書上搜索“支付寶”和“微眾銀行”,看到不少賬號都打着支付寶或微眾銀行××經理的名號,並以相應官方商標作為頭像。而且這些賬號的回覆語氣都很“官方”,讓人難以分辨。在新浪微博上,記者使用“微粒貸”或“借唄”進行用户檢索,也找到了不少高仿號,一些賬號的粉絲數量甚至超萬人。
行騙成本幾乎為零
“互聯網時代什麼最值錢?流量啊。”一名微博高仿號從業者向記者透露,做高仿號成本很低,只需做些複製粘貼的活,引流卻很快,然後通過接廣告、帶貨、賣號等方式把流量變現。“一個人有5~10個高仿號,月入超過5000元不是問題。”
在調查中記者發現,部分高仿號呈現團伙運作、矩陣生產的特徵。
在某短視頻平台上,一個名為“董事長馬總”的虛假賬號不定期發佈馬雲的視頻,該賬號關注列表中的47人全部是名為“馬總”“馬老師”的高仿號,賬號發佈的內容也基本相似。
這些高仿號集聚流量後,最直接的變現方式是接廣告。
記者以拜師為名聯繫一名高仿號操縱者,他説,當粉絲數量達到一定規模後,會有傳媒公司上門要求“推一些不好聽的歌”,並通過剪輯偽造出明星唱這些歌的視頻用以播發。“60萬粉絲的賬號一首歌價格在150元到300元不等。”
一些養成後的賬號還可售賣。記者在一個高仿號交易平台看到,“假明星號”屬暢銷類型,一個66萬粉絲的賬號售價高達3萬元。綜合各平台的假明星賬號來看,此類賬號吸粉並不難,一個剛註冊的新號僅發佈8個視頻即可擁有10萬粉絲,幾天變現數千元。
直播也是高仿號快速漁利的一種方式。
在一個名為“東歌”的語音直播間內,“假靳東”頻繁向粉絲索要打賞和點贊。“弟弟最近在拍《第一次起飛》,希望姐姐多支持。是緣分讓我們走在一起,每天拍戲回來我都會看你們的留言。”記者觀察期間,隨着主播的吆喝,140名觀眾送出700多份禮物。直播結束後的數據顯示,主播獲得17萬點贊。
直播要禮物只是第一步,有的高仿號還順勢做起直播帶貨。在某“假靳東”直播間內,主播推出茶葉、貴婦膏等產品,直播間觀眾大多為中老年女性,她們為了來之不易的“關愛”,紛紛下單討好“明星”。
高仿號不僅收割中老年羣體,年輕人也成為圍獵目標。
“現在手機、平板電腦更新這麼快,年輕人總有超前消費的需要。”有業內人士給記者“支招”,開個仿冒金融機構的號,專營提升“花唄”“借唄”“微粒貸”的額度,生意不錯。
記者看到一個仿冒“微粒貸”的微博賬號,粉絲數量已接近2萬,其中不少是“95後”和在校學生用户。該賬號發佈的微博內容大多是其幫助他人提升借款額度的截圖和視頻,一些借款額度甚至超過10萬元。
嚴厲打擊 朱慧卿圖/本刊
算法該升級了
採訪中有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網絡平台監管相對滯後,一個虛假賬號即使被處理,用新的身份信息重新註冊後就“又洗白了”。一些短視頻平台的算法推薦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高仿號視頻的傳播。用户在觀看一個高仿號發佈的視頻後,便會連續刷到類似視頻。
田際雲表示,高仿號往往是批量製作的。一些犯罪團伙從黑市上購買網站和平台上的賬號、身份等信息,進行註冊、篡改、認證,利用羣控、秒撥IP等工具批量登錄、操控賬號。高仿號發佈的內容也可批量製作。一般是運用網絡爬蟲等工具,從被其仿冒的用户在媒體、微博、微信等公開平台發佈的信息為基礎,仿冒後同步發佈。
查處這些高仿號,彷彿是在“打地鼠”,打下一個,冒出另一個。尤其當這些虛假賬號為平台帶來日活躍用户數量甚至廣告收入時,平台的態度就不可避免變得曖昧。
“打擊虛假賬號有時跟業務增長需求相沖突,有的公司為了業績,放鬆了管控,甚至還有個別公司為了完成業務績效,縱容或主動去做虛假賬號。”田際雲説。
業內專家説,高仿號精準找人要經過購買公民個人信息、篩選信息、持續追蹤等過程。因此,相關平台須肩負起反詐騙的社會責任。在目前相關法律法規尚不健全的情況下,相關平台應在可能的範圍內,建立起監督管理反詐騙的相關機制,對平台上的動態進行追蹤、分析,並對網友進行提醒。
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副教授高豔東建議,平台應運用技術手段及時識別、清理高仿號。同時,通過合理升級智能算法推送程序,杜絕類似假靳東事件的劣質視頻被推送至程序首頁的情況發生。
當平台無法判斷其內容是否涉嫌欺詐時,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或網絡管理部門報告,並主動協助調查,同時,還可為網民提供舉報平台,多方合力補齊監管空白點,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