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遠川出海研究 (ID:aotekuaitan),作者:吳翠婷,編輯:戴老闆,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馬斯克常在大洋彼岸成為座上賓,但在老家美國,卻不怎麼受白宮幹部待見。
2021年8月,拜登在白宮草坪上宣佈美國新能源汽車的“2030計劃”,一時媒體雲集無比熱鬧。拜登特意邀請了福特、通用、Stellantis等公司的老大,但唯獨沒邀請馬斯克——後者專門發了條推特吐槽:Seems odd that Tesla wasn’t invited。
接着在2022年3月,拜登發表國情諮文演講,大篇幅提到了新能源汽車行業,又重點表揚了福特和通用,但對特斯拉卻隻字未提。馬斯克聞訊後大怒,在發給CNBC的郵件中諷刺道:沒人看國情諮文。並在推特上評價拜登是“人形木偶”。
如此偏心,估計馬斯克也有話説:“美國電動車現在什麼水平,就這麼幾個廠家,你福特什麼的都在站C位,他能站嗎?站不了!沒這個能力知道嗎!電動車滲透率再下去要輸日本了,中國輸完輸日本,再輸印度,接下來沒人輸了。”
更猛的嘴仗還在後面。在剛剛過去的6月,馬斯克公開宣稱他對經濟有一種“超級糟糕的感覺”,並決定特斯拉裁員10%。拜登被記者問及此事,照老習慣先是表揚了福特和通用,然後狠狠地“祝福”道:“希望馬斯克的月球之旅一路順風。”
掌握最高權力的人和掌握最多財富的人相互攻擊,成了美國精英圈茶餘飯後的助興節目。白宮發言人將其定性為:“一位反勞工的億萬富翁,在尋找任何機會扼殺現代歷史上‘最親工會和最親工人’的總統。”有種洛克菲勒大戰列寧的感覺。
簡單總結,就是拜登雖然很擅長打牌,但似乎從來不屑於打馬斯克牌。
這些隔空罵戰,跟工會勢力和驢象之爭有關,但同時也折射出了一個事實:對於這麼一位幾乎用一己之力帶動電動車行業狂飆的馬某,其在“車輪上的國家”美國國內,反而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被眾星捧月,遠沒亨利·福特當年的地位。
而整個美國的新能源汽車行業,也是一個矛盾的存在:在生產端美國雖然引風氣之先,孵化出特斯拉這根獨苗,但在消費端卻是一塊難啃的骨頭,2021年美國新能源汽車銷量佔比約為4.4%,同期中國是14%,英國是20%,德國是26%。
美國2021年賣出了約1500萬輛汽車,只有65萬輛是電動車,而今年一季度在拜登吆喝油價飆漲的背景下,美國純電車銷量費了老鼻子勁才增長60%,而同期中國即使受到了疫情的嚴重影響,電動車銷量仍然增長了147%。
總統不待見馬斯克,老鄉們為什麼也拖馬斯克的後腿?
發展新能源汽車,對中美來説都有能源訴求,但在中國像是一個產業問題,在美國卻更像是一個政治問題:石油+美元不僅構築了皮卡+大House的“美式生活方式”,依附於石油之上錯綜複雜的利益團體,也牢牢綁住了新能源的手腳。
特斯拉在美國的衝塔對象,是一套花了百年時間構建的“能源生產-消費-文化”體系,圍繞着這個體系進行利益生產和分配。在過去百年裏,曾經不止一股力量向其發起過沖擊,但都被“我大美利堅自有國情在此”的空氣牆所阻擋。
那麼,利益集團如何影響美國新能源汽車市場的?對我們又有什麼啓示?這是本篇文章要解答的問題。
惹不起的百萬漕工
關於亨利·福特,有一個冷知識:他曾在愛迪生實驗室作為汽車工程師,專攻電動車的研發。
20世紀初美國的汽車市場“三足鼎立”。蒸汽車、電動車、燃油車分別佔40%、38%和22%。電動車優勢突出:比如不用換檔,沒有震動和汽油味,雖然一到冬天也會化身電動爹,但相比需要花45分鐘啓動的蒸汽車,並非毫無競爭力。
直到1908年,亨利·福特通過大規模流水線生產的T型車,把汽車價格從2000美元直接砍到300美元,成為了燃油車普及的里程碑事件,也徹底將電動車攔在了市場之外。不過作為曾經的電動車工程師,福特選擇燃油車的原因恐怕是很多人不知道的:
當時,給鉛酸電池充電的成本大約是每千瓦時20美分,而每加侖汽油只需5美分。如果要把汽車定位在大眾消費品,那麼不但生產成本要低,燃料也要足夠廉價。隨着T型車的普及,通過原油(開採)-鐵路(運輸)-汽車(使用)這個鏈條,美國一躍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國和消費國。
自此,石油的世紀拉開了大幕,美國的世紀隨之開始。
1914年一戰爆發時,由於機動裝備的引入,坦克、卡車和燃油船的數量成了決定戰場勝負的關鍵,也讓1917年美國的參戰顯得尤為重要——當時的美國,生產了全世界70%的石油。二戰期間,整個戰爭消耗的70億桶石油中,有60億都來自美國。無論是戰爭期間的戰略自由度,還是戰後以美元為核心的國際金融體系,背後的基石都是美國龐大的石油產量。
雖然美國一度也成為石油淨進口國,但它在產量上的比較優勢依然巨大:德國和日本石油產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石油對外依存度常年高居80%以上,中國也在去年達到了73%的歷史峯值。反倒是美國隨着頁岩油技術的成熟,石油產量重回全球第一,重新成為石油淨出口國。
石油所確立的不僅僅是美國的國際地位,也是支撐“美式生活方式”的核心因素之一。最典型的代表便是低油價:2021年10月,北京地區92號油價是7.04元/升,同期美國大約只有5.45元/升。從美國興起的“喝瓶裝水”,水瓶就是用石油製成的塑料;在雪天也可以穿短袖的美式大House,有不小的比例需要取暖油來保暖,同樣離不開廉價的石油。
不過在過去一百年裏,這種“皮卡+大House”的生活並非沒有受到挑戰。
二戰期間,洛杉磯就曾出現過嚴重的霧霾,當地人一度認為是日本的“化學戰”,結果直到日本投降霧霾也沒有消失。五十年代,當地研究機構排除了化工廠、發電廠和煉油廠等一系列疑兇後,才發現霧霾的罪魁禍首是汽車尾氣。
與此同時,“温室效應”也開始在科學監測上得到體現。1958年,美國一所海洋研究所在夏威夷建立了一座監測站,通過計算機建模分析監測到的數據,揭示了二氧化碳排放和全球氣温上升之間的關聯。隨着研究深入,氣候變暖的“兇手”進一步明確:交通部門佔温室氣體排放總量的21%。
隨着“氣候變化論”興起,石油在民間的形象慢慢從英雄走向了反派。而更大的不安全感,來自“能源安全”的威脅。
第四次中東戰爭期間,為了打擊支持以色列的西方國家,歐佩克發起了石油禁運。之後短短三個月內,油價從每桶3美元漲到12美元。為了緩解石油緊缺,美國不得不出台政策,禁止加油站週末賣油,又實施了汽油“單雙號限購”。堂堂產油大國居然會被人“卡脖子”,引起了美國政府的警覺。
1977年,以“心繫百姓疾苦”形象的新總統卡特上台,打響了能源革命的第一槍:從我做起,用清潔的新能源,來代替石油。為了給太陽能造勢,卡特還專門在白宮的屋頂上裝上了太陽能電池板,搞了個新聞發佈會。
在發佈會現場,雄心勃勃的卡特表示,太陽能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偉大、最激動人心的冒險的一部分。”但事實上,這個造價28萬美元的太陽能系統,只能給樓下的餐廳和洗衣房燒熱水,離能源的“自主可控”差了十萬八千里。
對美國來説,無論是當年的太陽能,還是如今的電動車,它們面臨的最大阻力既不是自身的技術水平,也不是消費者的環保意識,而是一個依附於石油工業的龐大利益團體。
洗腦要從娃娃抓起
特朗普時代的美國有兩任國務卿,一位是蓬佩奧,另一位是他的前任雷克斯·蒂勒森(RexTillerson)。在進入特朗普政府之前,蒂勒森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的CEO,一個是美國石油協會(API)的董事會成員。
API成立於一戰前後,前身是一個幫助美國保證石油供應的行業組織。一戰期間,這個組織和政府密切配合,對石油生產進行了控制,集中調度燃料油,還保持住了石油的價格穩定,可謂勞苦功高。
戰後,API繼續在產業和政府中發揮作用,不但一手推動了美國石油行業標準的訂立,也日益成為美國能源決策的智力來源。作為一家準政府機構,從1920年開始,有關美國石油消耗和庫存水平等重要數據,幾乎都是由API提供給美國政府的。
但蒂勒森同志的經歷告訴我們,這個協會從來不是中立的:其董事會一直由石油行業的重量級人物主導,辦公地點也經常會搬到華盛頓。不難想象,當美國人民開始出現“想和石油分手”的苗頭時,API作為石油行業的代言人,會當仁不讓地站出來,挽回這段愛。
從1940年開始,深諳“從娃娃抓起”的API就把中小學生作為了主要的“宣傳對象”。俄克拉荷馬州能源委員會曾製作過一本名叫《彼得石油大噩夢》的繪本故事:故事裏的彼得一早醒來,發現自己的牙刷、安全帽甚至自行車上的輪胎都不見了。然後彼得意識到,這些都是石油副產品,自己的生活離不開石油。
這本小冊子裏的故事來自一部電影,而電影的製作方也是API。60年代,API還開發過一檔名叫“魔術桶”的電視節目,節目的形式是展現“化學實驗”的神奇,但實際目的其實是宣傳石化產品氟利昂。
到了60年代,API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温室效應理論。於是,API發起了一個名叫“全球氣候聯盟”的組織。這個組織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年投入幾百萬美元蒐集各種證據,證明氣候危機是一場騙局。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的依據之一,就是API資助出台的一份研究報告。
2013年,美國一項民調顯示,有近40%的人相信,“氣候變化論”是邪惡力量對民眾生活進行干預控制的陰謀手段,API大力公關成果喜人。而產油大州的老百姓,更是深深相信石油產業的衰落,是自己貧困生活的開端。
有財大氣粗的石油巨頭輸血,API的影響力不斷強化,最終將手伸向了華盛頓。在華盛頓,有一條著名的“K街”,這條街上駐紮着各行各業的政治遊説公司,儼然已經成為一種特色產業。在美國,企業或行業協會可以合法的僱傭“説客”,和政府官員和議員進行“溝通”。像API以及石油公司這樣的金主,是這條街的常客。
2001年,曾經受僱於API的職業説客菲利普·庫尼加入了布什政府,擔任白宮環境質量委員會的主管。此後幾年,白宮的多份氣候研究報告中,都留下了庫尼“潤色”的痕跡:比如將“把氣候變化歸為生態問題的原因‘比較難’”改成了“極端難”,在對温室效應表達懷疑的結論前加上“肯定”“顯然”等等。
庫尼的行為在2005年被《紐約時報》曝光,之後庫尼辭去了政府職務,扭頭加入了埃克森美孚。在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之前,API取得的最大戰果就是在布什政府期間,讓美國退出了《京都議定書》。
布什政府與石油的關係遠不止於此,布什家族本身在石油產業盤根錯節,副總統切尼也是石油商,國務卿賴斯是雪佛龍石油公司董事,甚至擁有一艘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油輪。有人戲稱,“布什政府血管中流動的是石油,排出的是二氧化碳”[3]。
因此在美國,石油與新型能源絕不僅僅是一個工業領域的路線問題,而是一個事關立場、選票與政策制定的政治風向標。
渾身油污的共和黨
2020年,距離總統大選還有不到三週時,美國爆發了一場“豔照門”:拜登的兒子亨特修電腦的時候,不小心暴露了硬盤裏的內容。硬盤裏的亨特老師,是多個愛情動作片的男一號。
一年後,紐約時報又挖出了一個大新聞:亨特老師不但情場得意,其創建的一家投資公司曾作為掮客,幫一家中國公司撮合了一筆10億美元的鈷礦收購交易。鈷礦作為動力電池的關鍵原材料,一直被美國列入“關鍵礦產資源”,事關“國家安全”。
“拜登兒子”“鈷礦”“中國”“新能源車”幾個關鍵詞湊在一塊,經過右翼媒體的添油加醋,變成了“拜登資助中國新能源車”。
時值拜登政府決定暫停水域的油氣鑽探,臨近墨西哥灣的路易斯安那州帶頭反對。當地共和黨議員Stephen Scalise率先貼大字報,稱“海上鑽井行業在路易斯安那州支持着9萬多個工作崗位,每年能貢獻67億美元的税收,是沿海颶風保護項目的重要資金來源。”
除了路易斯安那,諸如得克薩斯、北達科他和科羅拉多這樣的產油州,往往都是共和黨的鐵票倉。對於共和黨州議員來説,要保住自己的選票,就要保住產油州的工作崗位;要保住工作崗位,就要保住“企業在政治上發言的權利”。
絕大多數共和黨議員背後都有油氣產業的捐款支撐,僅2019、2020兩年,Scalise就從油氣行業獲得了超過75萬美元的政治捐款。據統計,自1990年以來,油氣產業一共為兩黨捐獻了約8億美元的競選資金,其中80%流向了共和黨。
有這樣一層背景,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很多油汽建設項目會成為兩黨之間漫長的拉鋸戰:比如產油大州北達科他的KeystoneXL石油管道項目,從小布什時期開始立項,被石油企業給予厚望,但由於管道經過了原住民聚居區,遭到當地印第安部落的強烈反對,在奧巴馬任期內一直沒被批准。
2016年,特朗普上台後不到兩個月就批准了這個項目。這背後的原因有一個明顯原因:埃克森美孚給特朗普的競選捐了至少幾十萬美金。但還有一個不那麼明顯的原因:能從這個項目裏直接受益的北達科他州的石油管道運營商公司,有特朗普本人的股份。
在共和黨的理念裏,石油工業的強大,會增強美國對抗伊朗、俄羅斯和委內瑞拉等石油國家的相對實力。在國際油價高漲時,本土石油生產能夠幫助美國製造商降低能源成本,並吸引能源密集型的產業來到美國投資,使遷移到亞洲的製造業崗位迴歸美國。因此,美國非但不應該推廣新能源,反而應該擴大油氣鑽探、頁岩油以及煤炭開採。
利益和理念的驅動下,共和黨政府任期內批准開發的石油項目越來越多。小布什政府退出了《京都議定書》,解除了老布什親自發布的近海石油開採禁令,即使到了2008年大選結束後最後的總統任期,還批准了橫跨數州、面積近8000平方公里的油頁岩礦牀開發。
之後的特朗普直接放開了在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的油氣鑽探,在他的任期內,白宮提議終止了對電動車消費者的7500美元税收抵免。
在被石油公司和油氣產業工人大肆擁戴的同時,小布什和特朗普也是民主黨與形形色色的環保組織口誅筆伐的對象。但石油產業龐大的就業規模、隨之而生的利益集團以及與政治的深度綁定,促成了石油在美國政治中強大的影響力。
相比“清潔能源”和“環境保護”這些理由,顯然是“税收”和“就業”的政治號召力更強。但當新能源車開始大範圍普及後,站在石油對立面的民主黨有了一個更實際的理由:中國和歐洲的電動車市場,已經超過了美國。
“既要又要”的民主黨
民主黨對電動車的關心,不僅僅在於美國有沒有特斯拉。
美國的50個州里,有些是“化石能源淨出口州”,比如得克薩斯和北達科他;有些則是“淨進口州”,比如加州、紐約和馬薩諸塞,後者在經濟上並不依賴石油,選民也會關注氣候變化議題,這些地方往往是民主黨的大本營。
另一方面,相比特斯拉的成功,民主黨更看重的是能否在美國創造一個龐大的電動車消費市場,既實現自己設定的碳中和目標,也能刺激本國的傳統車企“電動化”——一旦傳統車企失去競爭力,很可能牽連幾十萬產業工人,而他們所在的選區往往是決定大選走向的關鍵選區。
具體措施上,民主黨也有中國和歐洲現成的作業可以抄:補貼。
上任第一天,拜登就提出的“公車採購”全部變成電動車。之後民主黨內又擬了兩個法案,一個是要對電動車產業給予1740億美元的刺激政策,用來補貼消費和建設充電樁等等;一個是向電動車消費者發放最高12500美元的税收優惠。
但在美國,新能源的補貼政策會遇到一個“美國特色”問題:燃油車也有補貼。
長期以來,美國對石化行業的政策傾斜創造了一個獨特的現象,即美國石油業有非常多隱性的補貼政策,首當其衝的便是汽油的低税率。
國內曾有研究機構調研過汽油税收佔最終零售價格的比例,美國是11%。在中國,這個數字是30%,日本是39%,德國是57%。全美暢銷車型前十的榜單中,至少有一半是SUV,“美國五菱宏光”福特F-150,車型是更耗油的皮卡。這些現象背後,本質上都是低廉的油價。
一旦取消税收優惠、收縮石油開採許可,最終導向的結果便是油價上漲。能源支出又是美國普通家庭最大開支項之一,加上2021年的嚴重通脹,受影響最大的不是石油巨頭,反而是以中產家庭和有色人種為代表的民主黨鐵票倉。
所以,“取消石油補貼”成了一項投鼠忌器的操作:不取消,新能源車就算有補貼,使用成本也很難取得優勢;取消補貼,與號稱要“重振藍領和中產”、“代表有色人種權益”的民主黨口號並不相符。
而民主黨來勢洶洶的補貼政策,在美國的政治環境下也很難推行:第一項“公車採購”命令出台後沒多久,美國郵政部帶頭打臉,在其新採購的公車裏只有10%是電動車。這位特朗普任命的郵政部長理由也很充分:電動車比燃油車貴,買電動車要先給財政撥款。
另外兩個刺激法案也倍受挫折。第一項1740億美元的刺激計劃,在共和黨的輪番阻撓之下不斷縮水,最後只剩下150億美元。第二項12500美元的税收優惠,情況更加複雜。
這項政策包含一個重要細節:12500美元的補貼裏,有4500美元是補給“有工會的車企”生產的電動車。所謂“有工會”,本質上指的是“由美國企業的美國工人生產”。雖然民主黨意在貼合“重振美國製造業”的政治主張,但也把美國電動車市場最重要的兩個玩家——特斯拉和豐田攔在了外面。
最終,能享受這4500美元補貼的車企精準鎖定在三家企業,也是為拜登2030計劃站台的企業:通用、福特、Stellantis。
由於爭議太大,這項法案在民主黨內部都出現了分歧。2021年底,弗吉尼亞州參議員Joseph Manchin公開表示,不會對法案投贊成票。有意思的是,當時Manchin正在出席豐田在西弗吉尼亞零部件廠的公開活動。另一個細節是,Manchin每年能從煤炭行業獲取50萬美元的收入,他也是民主黨內少數獲得油汽產業政治捐款的人。
一方面,民主黨的施政目標太多,既要大力推廣新能源,又要照顧少數族裔利益,還要重振美國製造業,在很多政策議題上互相掣肘。而在缺少通產省和發改委這種強力部門的情況下,美國獨特的兩黨政治和政治獻金體系,又會極大干擾產業政策的施行。
比如每當民主黨提出新能源法案,共和黨就會掏出“破壞市場公平競爭”和“保護美國石油產業工人”兩大法寶。對“氣候問題”的看法變得和反對墮胎一樣,逐漸成了兩黨的“核心身份問題”,難以找到任何共識。歐洲大陸雖然也有選票政治,但比例代表制度意味着執政聯盟勢必在一些問題上達成妥協和共識。
另一方面,在美國屹立百年的石油產業依然深刻地影響着美國政治,即使美國石油資源豐富,也不代表每個州的石油都豐富。即使美國有特斯拉,不代表每個州都有特斯拉。這些整體之下的個體,有他們的私心、慾望和訴求。在以選票為導向的機制下,所有訴求都被無限放大,致使每一個前進的步伐,背後都拖着沉重的鐐銬。
而規模龐大的石油產業也在實質上讓美國人享受了廉價的石油供應,美國老百姓現在依然認為:“也許全球變暖是真實的,但不值得為此犧牲我的SUV。”
美國掉隊了嗎?
當資本市場大多數公司還在艱難爬坑時,比亞迪在上週突破萬億市值,站上了全球汽車公司No.3的位置。
“萬億”是一個自帶傳播流量的詞彙,它意味着一種用貨幣流動性堆砌起來的肌肉感,輸出了一種利維坦式的龐然。比亞迪的逆勢衝線是自“寧王”崛起後,又一個標誌性事件。它在中美新能源博弈的棋盤上,給中國隊增添了幾分籌碼。
而此次比亞迪大漲,據傳是因為向特斯拉提供電池。這側面鞏固了一個論斷——中美新能源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真正的產業鏈競爭和合作,而不是“美國向我們輸送了馬斯克,我們向美國輸送了賈躍亭”這麼簡單。
其實,馬斯克曾經極為看不起比亞迪,曾經在採訪中直接噴道:“比亞迪是一家沒有技術,且車價對於產品而言太高的公司。”並數次露出嘲諷的笑容。但就像昔日看不順眼的敵人,可能轉眼間就成了勾肩搭背的朋友。
美國國內的新能源政治議題也一樣,它沒有絕對的立場,只有永恆的利益。
比如2019年還在嘲諷電動車續航差的特朗普,曾經一度想要取消掉美國的新能源購車補貼。但到了2020年,特朗普就改了口,不但在推特上盛讚馬斯克是個天才,還親自在白宮展示了一輛來自俄亥俄州生產的電動皮卡。
田納西州共和黨參議院布萊克,在2021年8月還投票反對1740億美元的電動車刺激法案,到了9月就改口。這當中主要的變化,是福特和SKI將在田納西投資56億美元,生產電動皮卡和動力電池,直接創造近6000個工作崗位。
變臉速度更快的是共和黨大佬、參議院議長麥康奈爾。2021年7月,他帶頭譴責民主黨“對化石燃料發動戰爭”。兩個月後,當福特宣佈在他的家鄉肯塔基洲建設新的電池工廠時,他立刻發表了一份聲明:“我為福特喝彩”。
麥康奈爾的夫人趙小蘭也不遑多讓。這位特朗普任命的交通部長,從政府辭職後,轉身加入了一家電動車充電公司。
因為電動車採用的零部件比燃油車少,因此產業鏈短很多,這也就意味着它能帶來的工作崗位更少。美國汽車的電氣化轉型,勢必會帶來汽車製造工人的失業。解決失業問題的一個辦法,是把電動車產業鏈的在上游也引進美國,但上游的電池生產和鋰鈷礦開採,則又會引發新的環保擔憂。
不難想象,每一個環節,都是新一輪的博弈。歷史的進程往往不是線性的。這當中一定會有糾纏、有反覆、有“創造性破壞”後的陣痛與修復。
而留給我們思考的問題是,無論是石油產業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還是選票體系下被政治化的能源議題,都沒有殺死美國在科技領域的創新能力。美國雖然在新能源車的消費市場裹足不前,但並不妨礙特斯拉在全球市場大殺四方。
即便面臨種種掣肘,美國在這場汽車工業的新一輪競賽上並沒有掉隊,反而仍然在引領行業的創新。馬斯克被拖住的可能是100條後腿,但只要“創新”這條前腿仍然粗壯,就能始終保持一夜之間顛覆對手優勢的能力。
中國新能源汽車行業長路未盡,我們切勿總是沉浸在“秦始皇摸電門——贏麻了”的快感之中。
參考材料
[1] 石油戰爭,威廉·恩道爾
[2] 石油、美元與霸權,江紅
[3] ElectricVehicle Sales Review Q3,PwC
[4] 布什政府的石油“基因”,人民網
[5] Partisanpolarization on climate change is worse than ever,VOX
[6] Here’swhy the GOP just loves fossil fuels,Christ
[7] Evaluatingelectric vehicle market growth across U.S. cities,ICCT
[8] USlags in electric vehicle sales despite Biden administration’s push,the Guadian
[9] DakotaAccess pipeline company and Donald Trump have close financial ties,the Guadian
[10] 9Key elements of Joe Biden's plan for a clean energy revolution, theWhite House
[11] ABrief History of Big Tax Breaks for Oil Companies,Mother Jones
[12] HowAmerican Oil Killed the Electric Car, Youtube
[13] TheHistory of Electric Vehicles 1841, Youtube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遠川出海研究 (ID:aotekuaitan),作者:吳翠婷,編輯:戴老闆
本內容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立場。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授權事宜請聯繫[email protected]
如對本稿件有異議或投訴,請聯繫[email protected]End
答問卷 領優惠
“你叫的網約車安全麼?”
在利用科技改變出行方式的同時,網約車平台需要回答的是如何通過科技來更好地保障用户出行的安全。
為進一步提升網約車的安全水平,《網約車出行安全問卷》從公眾關心的安全產品功能、防疫安全、司機安全駕駛等維度着手,瞭解公眾對網約車安全最真實的體感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