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互聯網指北,作者丨大淺,編輯丨蒲凡
這兩天陌生人社交再次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一款主打酒店陌生人社交的應用“趣住”被指存在大量的拉皮條和色情交易信息,引發大量媒體關注。
而這並不是陌生人社交產品在最近一段時間僅有的“發聲”。作為互聯網行業裏的經典品類,近一個月來陌生人社交似乎正在進入新的週期:
3月25日,國內的最大陌生人社交應用陌陌發佈了2020年Q4及全年財報,分紅、高現金儲備、財報超預期成為陌陌財報的亮點——但同時,營收、歸屬淨利潤下滑甚至負增長;付費用户和活躍用户下滑;直播服務營收大幅下降,卻又成為籠罩在陌陌頭上的一層陰影——這讓行業內不少人發出疑問:
説來説去,陌陌是不是還是轉型失敗了?
無獨有偶,另一家主打匿名語音聊天的社交應用Soul則據傳正在計劃赴美IPO。據3月17日多家媒體報道,Soul正計劃以10億美元估值登陸美股市場,募資兩億美元——雖然這個消息很快就被闢謠,不過Soul也順便在闢謠聲明中向人們普及了一個新概念:
他們自稱為“以Soul為鏈接的社交元宇宙”。
大家似乎都很難,就算風光也顯得很“小心翼翼”。就像過去幾年各種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然後又一地雞毛,幾代產品人似乎都在想辦法打破人們對於“陌生人”、“社交”這兩個詞先天自帶的刻板印象,試圖通過各種公式證明兩者的可能性,但這個行業似乎永遠只能停留在一種長不大又死不掉的狀態。
陌生人,社交什麼?陌生人社交還有想象力嗎?人們又為什麼需要陌生人社交?這個問題似乎在2021年的背景下不需要過多討論:
有行業媒體認為“社交”是一款產品的最大價值,用黑話來形容是“進行產品沉澱的最重要基礎”;有人還把很多品牌破圈的成功歸因為“社交賦能”,比如“沃爾沃為什麼不如BBA賣的好”、“阿迪達斯為什麼看上去永遠競爭不過耐克”,原因就是“沒有社交價值”。
更玄學化的“陌生人社交”的潛在價值就更不用説了:在越來越富有賽博朋克味道的當下,和陌生人社交無異於“再活一次”的機會——畢竟現在人們對他人的定義,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交網絡痕跡完成的——微信、QQ們已經不太可能給你這個機會。
但這樣的理論似乎能只證明“陌生人社交”的存在價值。要成為一款擁有穩定需求場景的產品,顯然需要考慮的問題還有很多,比如“陌生人社交”的需求其實萌芽於用户本身,而非“產品去推動”——也就是説產品更多承載地是整個陌生人社交中“過程”的角色——那麼這個“過程”到底應該是什麼樣?誰來定義整個過程?用户們喜歡的“過程”是否是產品需要的“過程”?
這些顯然是很難產生標準答案的問題。我們在Soul上隨機匹配了幾位網友,分別和他們聊了聊。
對網友圖南來説,她的目的很明確,“我在Soul就是為了交朋友”。為此,圖南個人簡介上的第一句話就是:95年的大姐姐,不處對象,只交朋友。
旅遊、電影骨灰級愛好者、偶爾會和朋友小酌幾杯。細膩的文字讓一個落落大方的形象躍然屏幕。
圖南説,她雖然註冊了有一年多,但真正玩兒Soul只有一個月左右。這一個月的時間,她也確實在Soul認識了一些不錯的朋友,並且還和其中兩位網友完成了線下面基。
“見面更多的是驚喜,兩位網友性格都很好,其中有一位明顯感覺比線上更健談。”對於線下見面的結果,圖南給與了肯定,但在整個交友過程中,圖南也表示遇到過許多不太好的體驗。
“浮躁了人太多了,目的不純的人也很多,需要自己鑑別。有些人一上來就處對象,看照片。”圖南提到。
不過,雖然那些一上來就處對象的人給圖南來了不好的印象,但在陌生人交友的場景中,拓寬自己的交友圈子,期望通過這些渠道找到對象也確實是許多人的目的之一。這種目的甚至還被這些應用的官網作為廣告大肆宣傳。
網友柳琦就是這樣一位想通過陌生人社交找到對象的人,在被問到為什麼來Soul時,她的回答很坦誠,我就是來找對象的。
對柳琦來説,Soul並不是她找對象的唯一渠道,只是聽大家説在Soul有機會認識更多有趣的人,於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來了。用柳琦的話説,這是多給自己一個機會。
但當我們追問,你真的相信能在網絡上找到自己的喜歡的人嗎?柳琦卻幾乎毫不猶豫的表示,並不相信。
在柳琦看來,雖然我確實是奔着找對象的目的來的,但無論是網絡社區人羣背景的複雜程度,還是陌生人交友的匿名性都讓網絡交友看起來並不靠譜。
所以,很多人不相信網絡社交的真實性,但又有很多人期望在網絡社交中找到對象;大家抱着一種十分戲謔的心態做着很認真的事情,這讓陌生人交友多少顯得有些滑稽。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期望在這裏交到朋友,找到對象。對羅賓來説,他在Soul上的主要目的,就是將這裏當成樹洞,發一些不方便在朋友圈發的情緒。
羅賓告訴我們,在熟人社交的圈子裏,很多情緒是沒辦法敞開表達的,你得時刻注意自己的人設,也得注意別人怎麼看,怎麼説。
“朋友圈都是熟人,有長輩、同事、領導,有時候想吐槽一下某個同事,或者想偶爾發一些文藝、騷情的話感慨一下生活。但都會怕朋友看到顯得尷尬,但如果把朋友都屏蔽了,發出來沒人看,那發出來也就沒有必要了。”
但這些顧慮,在陌生人社區就並不存在。在羅賓看來,自己玩兒Soul就是把這裏當成樹洞,期望從陌生人那裏獲得情感的認同。
有人就聊聊天,沒人聊天就在廣場上看別人發的動態,像朋友圈一樣用,但是這裏不用擔心有熟人。
陌生人社交的匿名性,給平台上的每一個用户都戴上了一個面具,讓他們能夠在網絡的社會中暢快的做着另一個自己。
但人們對於匿名性的需求,除了將網絡世界與現實直接隔離,同時也有人期望完全隱藏真實的自己,甚至將自己裝扮成別人“重新做人”。
例如,一個在現實生活中只有三四分的人,卻往往能夠通過網絡把自己包裝成九分十分的樣子,然後在網絡中享受到在現實生活很難得到的關注和追捧。
在上個月我一位朋友就曾在朋友圈爆料,有人將她在朋友圈發的個人照片和個人簡介原封不動的搬運到了Soul做成一個高仿號,然後藉着她的名義交友。
顯然,這種因為匿名而無法鑑別一個人是否真實的情況,也給那些想要通過陌生人社交平台找到對象的人帶來了許多困擾。
例如,經常就有網友在社交平台表示,自己在約了網友線下見面之後,卻發現真人和照片是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差別。以至於有網友吐槽説,約網友見面就像開盲盒一樣刺激。
對此,通過Soul交到朋友的圖南也告誡到:“見面還是要謹慎,網上聊和線下聊是兩回事。”
在她看來,網絡上各種信息很複雜,需要自己用心去甄別。那些一上來就要照片、提其他要求的我一概沒理,只有聊得熟了,彼此都把對方當朋友了才會給照片。
抱着交朋友的目的,更看重性格,不對外在抱有期待,才更有可能獲得驚喜。
長不大的陌生人社交其實不光是來自用户們的“敵意”,陌生人社交創業者們也經常(至少是在口頭上)把“熟人社交”當成過假想敵。比如2019年1月的時候,羅永浩在發佈聊天寶的時候就喊出過標語“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歷史會記住今天”——這句話後來被無數行業媒體所引用,發展成為知名行業口號“天下苦微信久矣”,在當時引發許多行業大V們痛陳熟人社交的種種弊端:
體積大、佔內存、人脈雜、沒隱私……
我們甚至能夠在“熟人社交”的那些贏家身上也看到同樣的邏輯。比如在2019年,算上年底發佈的匿名情感聊天軟件的“燈影交友”,騰訊總共推出了五款主打社交的軟件(前四款分別是貓呼、輕聊、友記,和復活的朋友)。
但陌生人社交能成為熟人社交的“替代品”嗎?這顯然是一個很難成立的邏輯,因為從陌生人社交的“先天條件”來看,它既無法像微信、QQ等熟人社交產品一樣,通過用户規模的聚合來形成自己的行業壁壘,也無法真正意義上地“重新定義人們的社交方式”:
首先,陌生人的社交是絕對的小眾的。除了目的明確的相親交友,其他的陌生人交友軟件為了讓兩個陌生人在初次見面就有話題可聊,通常需要通過重運營手段不斷為陌生人提供出發社交行為的基礎(比如社區文化的建設)。
例如主打靈魂交友的Soul,擁有着鮮明的“H5病毒營銷”的內核,主打捏人、性格測試、心理匹配;Uki、聲惜等則主打“聲控”、“AMSR”文化,並以此來建立用户之間的溝通渠道——這樣思路在陌生人社交的產品通稿標題上有着更鮮明地體現,比如去年8月36氪曾經報道過“重回興趣社交賽道,「Uki」5個月實現盈利”——在句話裏“興趣”優先於“社交”,“陌生人”幾乎是不存在的。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將每一個陌生人社交產品都當作一個社區產品來看。但基於興趣基礎的社區又存在另一個問題,即不同的興趣、不同的場景、不同的亞文化都能延伸出不同的社區產品。
在美國,陌生人社交巨頭Match Group就是如此,他們根據不同的場景做了許多不同的產品來分別主攻不同的社交賽道。
Match Group產品矩陣
這種用户和產品的不確定性,讓陌生人社交很難一家通吃。這也就造成了,即使有其他的陌生人社交產品具有先發優勢,率先積累了一定的用户基礎,但也不能保證是否會有某個產品成為黑馬、後來居上。
也可能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的危機感,2020年3月份,Soul合夥人就因為涉嫌故意在競爭對手的APP上散佈有害違規信息,“設局”進行惡意舉報。而被被普陀區人民檢察院批准逮捕。而據我們所知,這個時候的Soul,其用户數量是被其惡意打擊的競爭對手的五倍有多。
其次,陌生人社交產品的社區文化也並非是一成不變的,相反,由於陌生人社交因其匿名性、可包裝空間,天然和“約”文化擁有聯繫,則必然導致社區隨着人數的增多而產生質變。
例如,現在就有很多網友都在感慨,Soul已經不再是之前的Soul了。在他們看來,以前的Soul上,真的能讓人遇到許多有趣的靈魂,但現在Soul隨着人越來越多,充斥其中的東西就變成了約炮、澀情和赤裸裸的慾望。
所以,對於陌生人社交平台來説,或許前期這個產品會成為一個清新、有着獨特調性的社區,但是隨着人數多了起來之後,社區內容就會變得污濁,然後人們就會拋下它,轉而尋找下一個、新的陌生人社區。
最後,即使真的有陌生人社交產品能夠順利的發展,在用户體量急劇增加的同時也保持了很好的社區氛圍,但最後陌生人社交也一定會遇到一個新的壁壘,那就是社區裏用户關係的熟人化。
這就在於,當一個以社交為基礎的社區體量足夠大了之後,社區產品內部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相對穩定,熟悉的人會變得越來越多,而最終背離陌生人社交的本質。
畢竟,最初QQ也是陌生人社交產品,而微信最初的搖一搖也是主打陌生人交友的擴列功能。但當週圍所有人都在使用微信和QQ之後,他們本來的陌生人社交屬性也就被淡化了。
值得一提的是保持“很好的社區氛圍”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重運營”和“高度人治”,即產品運營方通過主動地干預和引導不斷修正社區氛圍的發展方向——事實上正是這套邏輯的存在,推動了垂直內容產品的一波發展高潮,比如即刻、煎蛋和曾經的A站,骨子裏都是“我信任一羣懂我的人一定能夠做出我喜歡的東西”。
(即刻當年宣佈迴歸的H5)
但這類“人治產品”的天花板也很明顯:他們只是在討好特定人羣,並且只是在討好特定人羣生命當中的某一個階段。翻譯成產品語言就是:受眾對於這類產品的預期是極為嚴苛的,他們從這類產品獲取的是“向上兼容”的需求滿足,而非“向下兼容”的基本滿足。
在這種情況下,除去日常運營需要投入的高成本之外,維持運營思路的穩定,以及在“如何搶在特定人羣的喜好發生變化之前,獲得獨立生存的能力”將始終成為這類產品的痛點——前者是無法進行壓縮的硬成本,後者是完全不可控的不確定因素。
被文化孵化出B站的A站,臨到停服才迎來狂歡的蝦米,都是前車之鑑。
因此,在我們看來,社交產品中並沒有絕對的陌生人社交。陌生人社交只是關係建立的基礎,當關系成熟之後,或者使用的人多了之後,關係鏈產生重合,陌生人社交必然走向熟人社交。
所以,實際上陌生人社交從誕生之初就存在一個悖論:
如果一直堅持陌生人社交,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鏈就永遠無法真正打通,最終成為一種小眾的,非主流的社交軟件;而如果一旦將關係鏈打通,陌生人社交的產品初心將被拋棄,產品的發展也就徹底違背了既有的發展道路,成為了一個全新的產品;
這就像我們和問圖南的一樣,當你和網友成為朋友並交換微信之後,你們還會在Soul上聊天嗎?
答案顯然並不會。
如何突圍所以,如果陌生人社交從一開始就註定無法成長,那陌生人社交的出路又在哪裏呢?
很多人都知道,社交產品本身是很難賺錢的。例如微信,即使在成為國內當之無愧的社交巨頭,手握12億月活的今天,對待廣告和商業化變現仍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是因為用社區/社交產品賺錢,是一個和社區/社交產品本身的文化價值觀相沖突的過程。用户會因為各種如廣告過多、侵犯隱私、體驗不好等等原因離你而去,而外圍則還有更多的資本巨鱷虎視眈眈。
當然,對於像騰訊這樣的巨頭,他們完全不用為商業化變現而發愁。因為微信可以作為巨大的流量來源,為騰訊的其他業務提供強有力的支持,但這種模式對於Soul這樣的小體量產品顯然並不成立。
因此在商業化的要求下,Soul的變現就變成了限制用户匹配次數、鼓動用户給聊天對象刷禮物、買禮物。這種方式如果對於一個專注於相親交友的軟件來説無可厚非,而如果對於一個想要有更高成長空間的產品來説,顯然會過於激進,並傷害到部分用户的感情。
對於這種悖論,國內陌生人社交品牌陌陌給到的答案是。一方面極力擺脱約pao軟件的負面標籤,同時陌陌跳出原有的社交模式,通過秀場直播的方式來完成商業化的需求。
另一方面,陌陌學習國外的陌生人社交巨頭Match Group,同時推出多款適用於不同場景的陌生人社交軟件。例如在2018年收購的探探、以及自己孵化的如針對短視頻社交的“對眼”、主打視頻交友的“對對”、主打顏值社交的“哇偶”、美妝模擬軟件“芒西”、以及基於地理位置的“陌多多”等。
但正如我們文章開頭所説,即使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陌陌的發展也並不順利。
2016年,陌陌的營收增速為312.8%,淨利潤增長為960.5%,到2020年,陌陌營收增速和淨利潤增長分別同比下降11.7%和35.5%。顯然,從2016年開始,陌陌的增長腳步就已經開始放緩。
而除了關鍵的運營數據之外,陌陌在國內的推出的對款主打差異化的新社交產品也基本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事實上,從中國互聯網發展之初,當產品增長出現問題的時候,我們總是會習慣性在國外尋找相似的產品尋求對比。我們想尋找到一種現成的經驗來給自己指明前路。
但或許因為國內外社交文化的不同(例如國外用户很早就養成了付費習慣,而國內用户則習慣免費),很多國外看似正確的經驗,在國內也並不一定能獲得正向的反饋。
但陌生人社交就真的沒有想象力了嗎?答案顯然沒那麼絕對。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人的需求從低到高分別為生理、安全、社交需要、尊重和自我實現。
在如今社會和平經濟繁榮的時代,人們的生理和安全需要得到滿足之後,社交就成了人們最迫切的需要。數據顯示,2015年以來,我國陌生人社交用户規模逐年增長,預計到2020年,這個數字將達到6.49億。
所以,即使在我們看來,陌生人社交的前路依然充滿坎坷。但陌生人社交的需求剛性一直存在,人們也一直在期盼着有更好的、更有效率的陌生人社交產品的推出。
而相對應的,市場對於陌生人社交的嘗試和探索也從未停下。例如從2019開始,先後出現的如抖音的多閃、王欣的馬桶MT;以及後來京東跟進的主打校園社交的梨喔喔、網易主打聲音社交的聲波等等。
不過,雖然社交產品層出不窮,但如此獲得持續的發展又是另一個問題。
這就如同我們在前面所説,對現在的年輕人,處對象和約約約絕不是匿名的全部。但另一方面,這種社交模式又總在被人污名化。
所以,對於當前和之後的陌生人社交產品來説,如何突破這種先入為主的設定,可能是需要大家長期思考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