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中午,一篇《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投石入水激起千層浪。文章描述了一副外賣騎手高度原子化地被按在一個蘿蔔加大棒的“系統”裏,在被剝削中試圖追上時間的圖景。
“在系統的設置中,配送時間是最重要的指標,而超時是不被允許的,一旦發生,便意味着差評、收入降低,甚至被淘汰……騎手們永遠也無法靠個人力量去對抗系統分配的時間,我們只能用超速去挽回超時這件事。”
而這“系統”的後台明明白白,直指餓了麼與美團,輿論爆炸。
餓了麼首先在週三凌晨一點給出官方回應,核心論點是“系統是死的,人是活的”,並且倡議客人能 “多給5分鐘”。
餓了麼的反應可謂及時,也希望能用這份誠懇討聲好。但在最初的一片“我願意”之後,越來越多的人漸漸回過神來。“系統是死的”是説系統後的規則制定者不能讓利半分,“人是活的”,其中的“人”即不是平台方也不是騎手,而是點餐的客人。説的白話一點,餓了麼在對客人呼籲:騎手這麼累,只好你犧牲一點,如果你願意的話。
第一眼看上去,這是出“相互體諒”的温情戲碼,可細想過後,這只是在保持平台利益的前提下,將騎手遲到、雨天滑倒、逆行風險全盤轉嫁給了消費者。畢竟所有的意外都可能在你“不願意”多給的那5分鐘裏。這綁着道德標尺的温柔一刀着實傷人。
首先消費者沒有錯,也沒有讓利的義務。如果彼時點外賣的是一個加班到晚上11點還沒吃飯的工作者,他花了錢,為什麼要英雄主義般的再捱餓5分鐘?而如果往更差的方向想,這多出來的5分鐘是否真的能讓騎手們慢下來?平台會不會在騎手得到這5分鐘後,又在他的既定路線上多塞一兩個訂單?這答案藏在“系統”的羅生門裏,並沒有在回應中給出。
這份回應如同東晉石崇斬美人飲酒的詭辯。“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美人之死,動手者是石崇,但原因是客人沒有把酒喝完。石崇最後對客人留下一句“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被夾在中間的“客人”只能在道德感驅使下一飲而盡,而説到底他又為何要為石崇的不負責任買單?
相比之下,美團的回應到週三晚上才姍姍來遲——本是事件漩渦中心,美團卻依然能站在場外靜候時機,最終在輿論發酵,觀點基本定型後,雙手一背以老好人姿態進場陳詞,開篇即拋出觀點“系統的問題,終究需要系統背後的人來解決,我們責無旁貸。”眾人點頭,只有場中的餓了麼身上哪裏一疼:“嗯?你回應你的,踩我一腳幹嘛。”
從效果來説,美團的回應更加周全,它表示會在惡劣天氣下為騎手提供了更人性化的配送方案。並且在應對最耗時的“最後一公里”時拿出了智能取餐櫃的計劃,更重要的,會由美團平台方給騎手提供“8分鐘彈性時間”。
但這一個快速響應,一個伺機而動的反饋,看似不同,本質實則類似。
比如他們都把增加配送時間作為了解決問題的重點,這就會潛移默化把這些體現着背後人類意志的複雜系統,簡化成一個控制時間參數的計時器,似乎調整了時間,一切問題就消失了。
這些回應更多透露着一種捕風捉影的妥協而非開誠佈公地探討。
他們不願探討一個越來越多地扮演“上帝”角色的算法,一個完全掌握在平台手中的算法,究竟是怎麼運作,又應當承擔什麼責任。究竟算法的效率在更大程度上提升的是平台的運營績效還是騎手的收入?誰從中獲利更多?它帶來的個體和公共傷害,是效率和收益可以彌補的麼?
他們更不希望探討造成外賣騎手困境的“系統”之外的原因。對於外賣騎手來説,最大的諷刺在於他們在形式上走街串巷,有自由的身型,但卻困在無形的時間標尺下,反而成為被禁錮最緊的工作羣體。這反映了外賣配送,甚至整個平台經濟下員工的困境。這類工作門檻不高,不需要太專業的技能,賣的是一膀子力氣。“你不做有的是人來替你”,這也是外賣騎手之所以成為“最沒有議價權的犧牲品”的原因。這種困境從根本上來自於平台與騎手、快遞員、網約車司機們模糊的勞動關係。
這些大眾真正關心的話題,其實無人回應。這些服務於數億中國人的科技企業卻無法和它們的幾億用户在一些基本問題的看法上嘗試找到一個共同的視角,着實令人失望。這也讓兩份回應看起來不過是餓了麼先寫了個問題頗多的初稿,然後美團編輯了編輯發了出來。
其實沒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