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書店,是一門需要情懷的生意。在書店行業每況愈下的關頭,疫情的當頭一棒,使書店人的堅持愈發顯得悲愴。
不是書店創始人張兵林説,書店的開張與關張,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明閲島店長劉文川説,國營書店和民營書店的癥結不同,但都是難兄難弟。如是書店創始人郝照明説,創業以來,如是一直處於虧損狀態。
《2020-2021中國實體書店產業報告》提供了一組數據,2020年中國新開書店4061家,關閉書店1573家,新開數量是關閉數量的2.6倍。而在2019年,新開書店和關閉書店數量分別是4000家和500多家。
疫情之下,新開書店數量相當,而關閉書店數量則提升了兩倍。這組數字的矛盾之處,恰恰是當下實體書店的真實寫照。書店生存艱難,但又不是完全無路可走,實體書店如何在“書”與“書之外”騰挪,三家書店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是書店:
“理性的理想主義者”
書香、咖啡香,間雜着一絲絲牛肉麪的味道,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你不能只用書店來形容它,但對於有着二十多年開書店經歷的創始人張兵林來説,不是書店最抹不去的還是它濃濃的書香。
張兵林是實體書店幾十年變遷的見證者。在20世紀90年代這一實體書店的黃金時代,張兵林的第一家書店學苑書店於1994年落地。
然而,僅僅十餘年過後,民營實體書店就迎來了第一波倒閉潮。全國工商聯書業商會調查數據顯示,全國有近五成的實體書店在2002年至2012年期間倒閉,總數達1萬多家,其中倒閉數量在2009年前後尤為嚴重。
2009年,不是書店呱呱墜地,運用“書店+X”的模式,將咖啡與書融合,在青島開了先例。網絡的衝擊,電商的崛起,閲讀習慣的改變,讓實體書店走得越來越艱難,“我們書店也會打八九折促銷,但對於網上書店來説,打折是常態,而且優惠力度遠比我們大得多。”張兵林説。
這逼迫着像張兵林一樣的書店人在生意上做文章。從賣書到賣咖啡,從賣文創產品到賣面,漸漸地,“書店不再只是看書、買書的地方”,諸如此類的聲音不絕於耳。事實上,不是書店50%的盈利是依靠書籍之外的收益,而且這部分所佔的比重仍在不斷擴大,張兵林承認這是無奈之舉,不管賣什麼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讓書店活下來”。
畢竟,唯有生存下來才有談論其他的可能,但張兵林一直自稱“理性的理想主義者”,他説,“開書店不能只靠情懷,但如果沒有情懷,自然也開不好書店”。從小就痴迷讀書的張兵林視開一家書店為讀書人的終極理想,在書店的立身之本——書上進行了最大堅持。
在懂行的書店人那裏,一家書店是不是用心在做,看它的選書品位就能知曉一二。自學苑書店創立以來,張兵林一直堅持文史哲門類主導的選書策略,大海撈針一般從每年的幾十萬出版物中淘出精品,並將其作為書店競爭力的一大來源。
在眾多書店紛紛比誰最美、比誰最大的時代,張兵林倡導迴歸紙本閲讀的理念,把讀者請回書店,讓他們重拾閲讀。
今年4月23日,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發佈的第十八次全國國民閲讀調查結果顯示,從閲讀形式上看,2020年仍然有43.4%的成年國民傾向於“拿一本紙質圖書閲讀”,而傾向於“在手機上閲讀”的比例為33.4%。如果有更好的選擇,讀者還是更願意閲讀紙本書,這與張兵林素來的堅持一致。
在不是書店,看書的人很多,買書的人很少。對張兵林來説,有人看書就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在這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裏,如果碰巧遇見自己喜歡的書,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張兵林説,“有些家長帶孩子來吃麪,吃飯的這段時間,孩子還能去看會兒書,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在實體書店舉步維艱的大環境下,不是書店的各家分店基本上開業一年後就能達到收支平衡。但張兵林坦言,即墨和膠州的兩家店,在今年就因選址問題關了門。開店與關門,是目前這個行業的常態。
張兵林説,未來實體書店會越來越少,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但實體書店行業崩盤的臨界點尚未到來,“當像西西弗這樣的標杆書店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更大的書店危機才真正到來。”但只要那一天尚未到來,書店人就有一絲掙扎的可能。
明閲島:
成為城市書房一樣的存在
晚上八九點鐘,青島香港中路書城燈火闌珊,二樓西側的一角卻依然亮着暖暖的燈光。這裏是明閲島,一家開在書城裏的24小時書店。日月為“明”,代表黑夜和白晝,即為24小時,“閲”則為讀,“島”意味着青島。
為響應全民閲讀的號召,由青島市新華書店打造的明閲島於2014年7月18日正式營業,成為山東首家24小時書店,最早賣教輔圖書。店長劉文川是明閲島的第一批員工,深諳傳統書店的工作狀態。在之前的門市裏,劉文川每天要面對上百位讀者,“我記不清每一位讀者是什麼樣子,他們需要什麼。”劉文川説。而在明閲島,夜幕降臨,城市歸於安靜,他有了靜下心來觀察每位讀者的機會。
每一個走進深夜書店的人身後都有故事。2014年,劉文川就碰到了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讀者。“那是一個拾荒的老人,五十多歲的樣子,每天晚上都會來書店讀書,讀到凌晨一兩點。每次讀完書都認真地把書放回書架,還會在留言板上給我們留言。”劉文川回憶,但遺憾的是,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
點點滴滴,無聲地訴説着24小時書店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為那些需要在夜間尋求一個棲息地的人提供這樣一個場所。
情懷可貴,現實卻略顯冰冷。同所有的24小時書店一樣,明閲島也面臨着運營成本倍增的問題。作為一家國營書店,明閲島的房租相對較低,但高昂的人工成本等,依然是不小的負擔。在夜生活不甚發達的北方城市,成本的增加並未帶來相應的客流量。最初一兩年,明閲島一直處於虧損。
正如劉文川所説,“生存是書店永遠的話題”。如何更好地生存,明閲島最初走的是小而精的路子,幾乎是傳統書店的濃縮版。但問題隨之而來,在圖書的價格、品類上並無明顯優勢的明閲島,憑什麼能吸引更多讀者?
在劉文川看來,實體書店的多業態發展是必由之路。“圖書本身進貨成本很高,而且統一標價,我們沒有定價權,利潤空間是被鎖死的,只有壓縮的空間,但沒有擴張的可能。”依託單一的賣書方式去生存顯然是不現實的,“如果單純依靠圖書為生的話,書店早晚會死。”於是,舉辦文化活動、設計產品……通過輸出產品、服務,明閲島開拓了多元的盈利模式。
幾經調整後,明閲島開始主打港台圖書的差異化選品,在圖書陳設、裝修風格上也進行了升級。如今的明閲島,有花,有詩,有書,有飲,儼然一個別致的文化空間。
探尋實體書店的出路無非是探尋書店的不可替代性,在買書已有更好替代方式的今天,實體書店存在的意義或許來源於其自身承載的文化意義。劉文川認為,實體書店應成為城市書房一樣的存在,在這裏看書也好,買書也好,喝咖啡也好,交流也好,只要書店能滿足顧客的一部分需求,便有它存在的價值。
如是書店:
城市的文化地標
“我在如是書店(國信店)投了幾千萬元,昨天看報表,差不多虧了2600萬元。”在如是書店創始人郝照明置頂的一條抖音視頻中,他這樣説道。
採訪中,郝照明給出了具體的數字。2019年,收入與綜合成本分別為2328.66萬元和3071.08萬元;2020年,收入與綜合成本分別為1509萬元和1948.25萬元;創業以來,如是一直處於虧損狀態。如是書店的困局,是無數實體書店共同的痛點。
“起初,如是書店定位‘高冷’,試圖單純依靠人文氣息的營造來運營。”郝照明説。在書店的盈利模式上,三家書店經歷了相似的轉變過程,迫於現實的經營壓力,如是書店逐漸發展成集圖書、咖啡、講座、演出、展覽等新形態於一體的城市文化融合綜合體。
在依海而建的如是書店(石老人店),書店被設計成360°的玻璃房,放眼窗外便是海景,依託風景的書店自身也化為風景。在陳列上,一反傳統的門類法,打破題材、語言等分類桎梏,按照不同主題進行排列,相思病、解憂、失戀等等,書架按情緒被分割成一塊塊領地,各自衝突又互不干擾。
越走近如是書店,越能打破對書店的定義。書店,劇場,培訓機構,演出場所……正如郝照明所言,用“第三空間”來形容如是書店更為恰切。“大家往往把有書陳列的地方稱作書店,我覺得這是一種誤解。”人們需要的是書以及書背後的東西,我們做的就是把書所反映的內容生活方式聚集在一個空間裏,把書店做成温暖的多元的開放的空間。
當依靠傳統的賣書方式不足以生存時,或許就意味着,書店到了不得不作出改變的時候,“獨立書店不能孤芳自賞,必須順應時代的變化”,郝照明説。現階段,書店的號召力仍然存在,將這部分號召力轉化成讀者的購買力,並提供他們可能需要的產品,是如是書店的路徑。
“如是書店倡導一個市民一個賬號,多種文化產品一站式交付的綜合體的理念”,郝照明介紹。開業近6年,青島如是書店累計舉辦文化活動3500餘場,袁隆平、北島、索達吉堪布、陳曉卿、林少華等150餘名“大咖”應邀做客開講。“上街裏藝術街區”每年吸引國內頂級流量樂隊和山東原創樂隊演出180餘場。紛繁多彩的文化活動,使如是書店脱離了書店的原初意義,成為具有象徵性的城市符號。
書店,是一個城市的靈魂。誕生於青島的如是書店,正在成長為這座城市的文化地標。郝照明認為,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文化,書店只有契合城市的文化基因,才能立足於當地的文化土壤茁壯生長,規避“水土不服”。“未來,如是書店走出青島,也會根據目標城市設計定製化方案。”郝照明説。
實體書店會消亡嗎?對於傳統書店來説,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作為一種文化空間存在的實體書店,卻從激盪的書店變革中覓到了一線生機。今天,我們為什麼還需要實體書店?原因恐怕就在於,作為一種傳承文化、渴求未知、思想交流的空間,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其存在的必然需要。
(大眾日報客户端記者 李夢馨 朱子鈺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