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上市:短視頻八年磨一劍

文 | 韓志鵬

九年前的一個春天,Vine的三位聯合創始人多米尼克·霍夫曼、科林·克羅爾拉斯·尤蘇波夫,拍了一段6秒的短視頻處女作,並且將它上傳到推特上,吸引了時任CEO迪克·科斯特羅的注意,出資3000美元將Vine收入囊中。

Vine是一款爭氣的產品,其ios版在2013年初上線,半年內用户增長了400%,但狼很快來了,用户規模更龐大的Instagram和Snapchat都上線了15秒以內的短視頻服務。

一直在給推特燒錢的Vine,倒在了2016年。

那一年,中國的短視頻行業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情很大:微信公眾號X博士一篇爆文《底層殘酷物語》將快手從幕後推向台前;一件事情當時很小,現在很大:張一鳴的舍友梁汝波帶隊研發出音樂短視頻應用A.me。

在彼時擁有西瓜視頻的字節跳動裏,A.me拿不到太多資源,直到2018年春節,已經更名抖音的這款產品,上演極速狂飆,日活無限逼近快手,全國人民幾乎都記住了這個擁有跳動音符logo的產品。

現在,外界更喜歡用“快抖”一詞,來形容這兩款產品。

今日,“快抖”之一的快手登陸港股,開盤即漲194%,總市值達1.39萬億港元,昨日暗盤交易的市值一度達到2.1萬億港元,“短視頻第一股”的名頭最終花落快手。

號稱短視頻鼻祖的Vine叩開新行業的大門,但如今火爆全球的短視頻產品卻是中國製造,而過去八年間,又有多少短視頻創業者、巨頭玩家、網紅與MCN,伴隨着嬉笑怒罵的短視頻,起起伏伏。

快手上市,彷彿是為短視頻的八年故事寫下休止符。

起於草莽

2013年的韓坤過得並不順心,幾乎一整年,他都在為自己的創業項目找投資,他開發了一款名為“拍客”的短視頻應用,鼓勵用户自主上傳拍攝小視頻,但在當年,光視頻應用的寬帶費,就不是一家小公司所能承擔的。

見投資人的日子是慘淡的,往往一等就是一整天,韓坤還遇到投資人“説好明天去簽字,結果投資人出差了,等到他回來,又走了。”

最後,韓坤遇到了微博CEO王高飛,當時的韓坤團隊已經為微博提供了很久的視頻技術服務。那一年,微博宣佈領投一下科技2500萬美元B輪融資。

後來的故事更為耳熟能詳,“拍客”更名“秒拍”,2014年的“冰桶挑戰”、2015年的天津爆炸及小咖秀上線,秒拍被推向新的高峯,2016年以61.7%的市場滲透率高居行業第一。

秒拍率先給中國的短視頻市場點了一把火。

韓坤在找投資人的時候,騰訊的高自光正在忙着寫PPT,他要藉此來説服騰訊高管,以便投入資源做短視頻項目。

兩年前,作為騰訊微博運營總監的高自光,正在苦苦尋找新的方向,直到有一天,他把給孩子拍的視頻分享到微博上,廣受好評,這些取材真實的視頻讓高意識到:視頻將是未來社交的重要承載方式。

2013年9月,騰訊微視正式上線,高自光任總負責人;一年之內,騰訊投放了大量微視廣告、馬化騰親自下場拍了4條微視視頻,2014年春節的明星發紅包活動,更是一舉將微視日活推高到4500萬。

今昔對比,這和2018年春節春節的明星發紅包,頗有幾分神似。

2013年,韓坤在找投資人,高自光在寫PPT,曾任美國虹軟產品市場VP的韓晟,做了一款自稱“手機視頻裏的美圖秀秀”的小影,為用户提供濾鏡、配樂等視頻剪輯素材,上線10個月內註冊用户超百萬。

沒想到一年後,美拍自己做了一款短視頻應用“美拍”,主打視頻濾鏡效果,而這些濾鏡功能,都是美圖的創始人吳欣鴻找好萊塢專業特效工作室開發的。

同時,美拍也會根據大眾審美調整濾鏡參數,比如流行裸妝的時候,美拍的濾鏡就會達到“看上去沒P過但更好看”的效果。

秒拍借力微博、微視借力明星、美拍借力美顏;至此,短視頻三傑“微美秒”歸位,而彼時的中國移動互聯網,可謂流量井噴的黃金時代,1%的投入往往就能收穫90%的用户註冊量與活躍度。

不過,2013-14年的短視頻市場,用户消費習慣並未養成,3G到4G的切換中,用户才逐漸適應瀏覽高清圖片,但對視頻的清晰度、流暢度上,體驗度遠遜於當下,成本遠高於今天的網絡環境。

因此,“微美秒”之間還未有真刀真槍的交鋒,卻已經有人敗下陣來。

最先敗退的是微視,這款生於騰訊“微博焦慮”時期的產品,在微信拿下移動互聯網船票後,彷彿已經完成歷史使命,邁過4500萬日活門檻後,增長几度陷於停滯。

明星效應沒有被持續放大、八秒短視頻的承載度有限……產品、運營上的策略失誤,更是為其敗局埋下注腳。2015年3月,微視部門被併入騰訊視頻,產品部總經理邢宏宇離職。

微視暫時退出歷史舞台,但“美秒”的日子並沒有過得很好。吳欣鴻曾反思自己2014年時在美拍上太保守,視頻連分享頁面都沒有,完全按照美圖的工具性思路在做。

在多輪領投之後,微博與秒拍走得越來越近,這彷彿也葬送了秒拍的前程。到2015年時,秒拍的九成流量都來自微博。

微博“反噬”了秒拍,而一眾巨頭也嗅到了短視頻的風口。

2012年後,移動互聯網的大幕正式拉開,用户注意力正在被微信、微博等產品,極速向手機屏幕轉移,智能手機廠商如雨後春筍般湧現,4G的商用化,更是為用户上網習慣向手機遷移,推波助瀾。

當海量用户湧入,智能手機也需要填充更多娛樂產品,這給了互聯網玩家創造了商機,移動直播、手機遊戲等行業被點燃。短視頻賽道自然也在其列。

2017年二季度,快手及西瓜視頻的市場滲透率達到51%和46.5%,分列市場第二、三位,而秒拍App總計11次的周打開率,僅為快手的二十分之一。

事情正在起變化。

新玩家攜更大資本和品牌影響力入場,短視頻鏈路上的各環節被激活,網紅、MCN和內容創業者,新舊玩家之間共同攪動着短視頻的又一池春水。

羣英混戰

上小學的姜逸磊就廣受同學喜愛,一到自習課時間,老師往往會點名姜逸磊“來,上台説個相聲”,姜逸磊毫不害羞,登台就是一段原創的單口相聲。上中戲時,姜逸磊也在同學中時不時表演一段趙麗蓉的春晚小品,但同學們更愛看她模仿中戲老師。

就這樣,2015年8月,北影導演系碩士姜逸磊在社交媒體上陸續發佈自導自拍的小視頻,其中最熱門的一條《男性生存法則第一彈》,在微博上獲贊3萬多。

後來,她有了一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Papi醬。

Papi醬走紅第二年,她的廣告費漲到2000萬以上、大導演陳可辛都來找她拍電影,而這時的李子柒才在美拍上發佈第一條“古香古食”系列視頻,時間2016年3月25日,距離她拍出爆款視頻“蘭州牛肉麪”,還有八個月。

李子柒發佈第一條視頻後的三個月,MCN機構洋葱視頻的美食視頻策劃小野,活靈活用辦公室場景開始了視頻創作,“電熨斗燙肥牛”“飲水機煮火鍋”都是她的傑作。

她有一個更為耳熟能詳的名字:辦公室小野。

手工耿、摩登兄弟、朱一旦……視頻時代的網紅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和羅玉鳳、木子美等“秀下限”的初代網紅不同,視頻時代的IP紅人更重在展示技能和講故事。

經過“微美秒”的市場教育後,在相對成熟的網絡條件和消費習慣之上,短視頻亦成為網紅表達的重要出口,更湧現出大量原生於視頻時代的網紅。

視頻網紅井噴的另一股作用力來自於新概念的被提出。2015年8月,淘寶首次提出“網紅經濟”概念,加大力度支持網紅店運營。艾瑞數據顯示,2018年粉絲規模10萬人以上的網紅數量增長了51%。

網紅之上,新的商業鏈路也被打通。

MCN,中文全稱多頻道網絡產品,簡單理解就是平台、廣告主與網紅之間的中介,通過撮合網紅交易賺取佣金。克勞鋭的統計數據顯示,國內MCN機構數量從2015年的150家發展至2018年,已經超過5000家。

移動互聯網時代,網絡內容呈現爆炸式增長,短視頻賽道更是如此,如牛毛般湧入的網紅IP,造成內容行業陷入激烈競爭,極具個人風格的視頻內容如何勝出?

MCN正在用系統化的方案,讓強IP屬性的UGC,以PGC的方式批量生產。MCN機構Papitube就遵循一套“新人養成手冊”:通過頭部賬户的流量和注意力為新內容引流,並輔助運營、內容、發行和變現策略。

另一MCN機構洋葱視頻更是有一套創意服務工具“腦洞雲數據庫”,來解決內容團隊的創意枯竭問題;而由洋葱視頻內容副總裁鮑泰良組建的“洋葱智庫”,專門來研究國內外短視頻趨勢和動向,再向創作團隊輸出建議。

在更為系統化、工業化的MCN眼中,網紅是精密儀器上的螺絲釘,視頻播放量是儀表盤上不斷跳動的數據,甚至可以在市場上明碼標價“換錢”。

但MCN的湧現,也意味着短視頻商業路徑漸趨完善。

平台試水、網紅(創作者)冒尖、MCN(商業化)成熟,短視頻在供、需、平台上三位一體同步發展,短視頻內容的黃金時代轟轟烈烈地到來。

同時,繼“微美秒”之後,短視頻IP時代正式到來,個人化、機構化的視頻創作者登台唱戲。2014年,定位生活方式、人文紀錄的原創視頻平台“一條”和“二更”分別成立。

另外,新聞媒體也開始全面入局短視頻賽道。2016年一年,梨視頻App、新京報“我們視頻”、南方週末“南瓜視業”、界面新聞“箭廠”等短視頻項目接連上馬,形成國內短視頻新聞中的一股重要力量。

短視頻活火山爆發,但一統江湖的平台玩家還沒出現。

2016年後,BAT紛紛開始重金補貼短視頻創作者,2017年,騰訊更是拿出12億元來重點扶持企鵝號的短視頻生產者,不過三巨頭中的任何一家,都沒能獨立孵化出一款有持續生命力的短視頻App。

因為,用户有快手或抖音就夠了。

雙雄格局

快抖形成雙雄格局,有偶然,更有必然。

2013年,在“微美秒”爭雄的時間段,快手啓動成立以來最大一次轉型,還在為幾家企業做算法顧問的宿華加盟快手,將其打造為一款短視頻+動圖的算法推薦內容社區。

2015年時,以YY“喊麥之王”天佑加盟快手為節點,這款短視頻應用迅速崛起了一批畫風趨同的“土味”創作者,他們多是YY主播,將快手App視作直播之外重要的引流平台。

快手從此開始“東北化”,這有着內外不同的原因。對外,彼時主流的短視頻平台中,秒拍依賴微博,以實時內容為核心策源地;美拍強調濾鏡美顏,功能、風格都更為簡單的快手,實際是這批主播為數不多的選項。

對內,以“工程師文化”為核心、2017年才建設商業化部門的快手,對外來創作者保持“大門敞開”的態度,這在後來的媒體報道被總結為:快手的“公平普惠”原則。

直至2016年,一篇《底層殘酷物語》將快手推向前台,其被徹底打上“鄉土”烙印。

與此同時,字節跳動內部孵化的A.me(後更名抖音)剛剛上線,但在已經擁有今日頭條、內涵段子等明星產品的字節內部,抖音只能排名末尾。

即便如此,自誕生之日起,抖音就打上了“重運營”的字節烙印。據相關媒體報道,抖音成立最早期,時任負責人張楠經常在音樂學院拉大學生來拍抖音。

最早期,抖音會在各個平台挖用户,去美拍挖、去Musical.ly挖、去YouTube挖、去馬蜂窩挖,甚至到日後的直接競對“快手”上去挖。

抖音重運營的思路,再結合字節跳動以AI技術為核心實現的美顏、智能推薦能力,抖音最先在中國南方的大學生羣體、都市白領中被點燃,其很快被打上了“潮流時尚”的大都市標籤。

最後,藉助2018年的春節一役,抖音日活在一週內增長3000萬,並且在之後半年內形成爆炸式增長,一年內日活淨增接近1.2億,幾乎是快手數據的兩倍多。

MCN機構洋葱視頻CEO聶陽德曾解釋過抖音的“返鄉效應”,他認為,城裏的年輕人返鄉後會向親朋好友推薦抖音,再結合後者自身的營銷攻勢,新用户會大量湧入,“抖音會形成一個潮流。”

抖音旋風趕超快手,快抖雙雄格局定型。

快手“輕運營”、抖音“重運營”,如今再看輿論公認的判斷,這種傳統認知似乎還要被顛覆。快手信奉公平普惠,但其網紅家族的根系十分龐大,勢力強到敢於挑戰平台,典型代表便是辛巴。

抖音雖重視運營,但鐵打的內容、流水的IP,抖音是一家算法公司,並不是內容,它需要爆款內容所帶來的流量激增和用户活躍,但幾乎不扶持常青IP,曾經的“抖系網紅”代古拉、費啓鳴都在尋求轉型。

過去,抖音被認為是狂飆突進的一支部隊,但自2019年的“K3戰役”後,快手也全面提速,在補貼、垂類內容扶持上都旗鼓相當;今年春節,抖音聯合央視春晚發20億元紅包,快手便聯合省級衞視春晚發20億紅包。

路徑差異難辨,實際是快抖越打越相似。

如今,快抖已充分佈局頭部內容(搞笑、美女等),還在不斷加碼垂直內容,並且逐步成長為綜合性短視頻平台,內容規模趨於飽和。

兩家平台用户數量初具規模,但挑戰來自於原創作者,一方面是增量創作者數量不足;另一方面是原創作者積極性不足,當內容生態趨近飽和時,頭部內容對反哺自身流量的增益更大。

因此,雖然底層算法技術並未改變,但競爭策略的相似,同樣會加重內容平台的中心化現象,注重娛樂性的快手抖音最終都會是“秀場”。

短視頻戰爭的烈度,遠不及曾經的外賣大戰、網約車大戰,娛樂消費非剛需且用户選擇多,快抖之間也並非“你死我活”的競爭,只是在互聯網技術突飛猛進的時代旋律背後,兩家平台都在儘可能多的去挖掘增量用户。

顯然,快手的上市,可謂是5G時代來臨的重要節點,媒體消費習慣正從圖文、語音逐漸向視頻過渡,這之中,平台和MCN收割了財富,網紅贏得萬千粉絲追捧,用户的注意力,正在被“土味老鐵”和跳動的音符所牢牢吸引。

短視頻行業漫漫八年路,最終這天也變了模樣。

參考資料:

《從秒拍到酷燃:一下科技與微博分合始末》,來源:財經雜誌;

《微視重啓與騰訊錯失的一年》,來源:界面新聞;

《Papi 醬專訪:突然成網紅吃不下飯,融資時走神》,來源:新浪;

《抖音內幕:時間熔爐的誕生》,來源:騰訊潛望;

《快手往事:得老鐵者,失天下》,來源:判官老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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