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運與韌性 從連笑想到常昊 沒有天生的神話只有堅持的傳奇

春蘭杯半決賽連笑惜敗於申真諝，本來棋盤上波詭雲譎，出現什麼結果都沒必要詫異，但因為發生在這兩位棋手身上，難免又讓棋迷們頗為感慨。小申真的已經強者運強到“擋不住”的地步了嗎？更重要的是，連笑在下了那麼好一盤棋的情況下，仍然於最後階段鬼使神差放跑了勝利，是不是確實沒有世界冠軍的命？

關於申真諝，這小子現在確實很強，不用質疑。他的強不僅在於技術越發成熟，更在於心理愈加強大，面對危機總能等來對手的失誤。人類圍棋從來不會盡善盡美，能夠儘量少犯錯誤，在犯錯誤後及時止損，或者引誘對方犯錯，都是成為頂尖高手的必備素質。被柯潔幾番錘鍊後，申真諝大有更上一層樓之勢，短短八天內打進兩項世界大賽決賽，今年以來的勢頭只有同為零零後的謝科可以比擬。

申真諝賽後與眾人一起研究棋局

中國棋界已經充分意識到了申真諝的巨大威脅，所以在世界大賽中與申真諝交鋒的中國棋手都被寄予厚望，贏了，讚揚聲一片，輸了，壓力也會更大。相較於年輕的趙晨宇、已經拿過世界冠軍的範廷鈺，此前國內戰績出色、但一直未能躋身世界大賽四強的連笑，因為被期待更多，帶來的失望情緒對於他個人和棋迷來説也就更被擴大了。

連笑的失落不能簡單以勝負衡量。論棋力，現在的申真諝戰勝任何一位中國棋手，包括柯潔，都不是意外，連笑雖強，輸給小申這件事本身是不該被苛責的。大家不太能接受的是連笑屢屢在世界大賽關鍵時刻掉鏈子，此前是總也殺不進四強，這一次總算突破了，馬上又在半決賽輸棋，而且是在接近勝利時突然變調。雖説那盤棋的優勢本來就微乎其微，換個人上去也未必能完美把控，而且一流棋手之間的勝負都屬於正常，但為什麼其他人能夠一飛沖天呢？哪怕只有一次，也證明了自己啊，不負棋士的追求。所以，“連笑的心理不行”才會被廣泛詬病。

其實我也説不清勝負和心理乃至運氣的關係究竟有多大，對於每個帶有競爭性質的領域，要想成為王者，強大的心理都必不可少，但運氣——高層次地説叫“氣運”——未必就會眷顧強者，至少不會一直眷顧。

就拿圍棋界來説，當年如日中天的聶衞平在首屆應氏杯決賽中輸給了曹薰鉉，直接導致世界圍棋版圖的重現劃分。世界大賽時代成績一騎絕塵的李昌鎬，也有九連亞的苦澀。“強者運強”實際上是結果論，很多時候強者也會失去大好機會。

連笑今日受到的壓力，其實比起昔日的馬曉春、常昊算不得什麼。馬曉春在中日名人戰上被小林光一連壓三年，在當時令中國棋迷非常鬱悶，雖然還不是網絡年代，也有許多過激言語。好在馬曉春堅持住了，第四年逆襲，後來又擊敗小林拿到富士通杯冠軍。

常昊則更為不易，以“中國圍棋的希望”早早進入棋迷視線的他，早期確實一帆風順，但韓國橫空出世一個比他只大一歲的李昌鎬，一切都改變了。早在1998年，22歲的常昊就打進富士通杯決賽，與李昌鎬爭冠，進入官子階段，大盤講解的聶衞平棋聖都已經宣佈常昊勝利了，卻出了意外，被李昌鎬逆襲。那時我們覺得遺憾，卻沒有苛責常昊，畢竟對手太強了，而且能夠拿到世界亞軍，也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我們堅信常昊捅破最後一層窗户紙就在眼前。

想不到的是，接下來常昊又連續五次在世界大賽決賽中失手，六連亞！在世界大賽年代，這比起加藤正夫的日本國內棋戰連續八次決賽（挑戰賽）失利、俞斌的全國個人賽“千年老二”更顯觸目，也更加悲情。常昊的後五次世界大賽決賽失利，兩次輸給李昌鎬、兩次輸給曹薰鉉、一次輸給李世石。尤其是2001年的第6屆三星杯，常昊已經在半決賽上2比1掀翻最大苦手李昌鎬，成為第一位番棋擊敗石佛的中國棋手，決賽中面對年近五十歲的曹薰鉉卻先贏後輸，1比2慘遭逆轉。中國棋迷逐漸耗盡耐心，對常昊“怒其不爭”，各種譏諷，全然不去考慮他的對手是如何強大，也不去考慮1998年8月到2005年1月，六年多時間，共26次世界大賽決賽，中國棋手有13人次參與角逐，常昊就佔了近一半的6次（馬曉春4次、俞斌、王磊、王檄各1次），只有俞斌奪得了一屆LG杯冠軍。決賽戰勝常昊的韓國最強三人組，那段時間一共拿到了19個世界冠軍（李昌鎬9個、曹薰鉉5個、李世石5個）。

遭受這樣打壓的常昊在各種“不堪大用”的嘲諷聲中沒有放棄，2005年1月的第二屆豐田杯決賽1比2不敵李世石後不到兩個月，第七次在世界大賽決賽中亮劍的常昊終於苦盡甘來，第五屆應氏杯決賽3比1挫敗崔哲瀚，一拿就拿了個最大的。從第一次打進世界大賽決賽到第七次，常昊用了近七年時光，終於破繭成蝶。那之後他又兩次決賽擊敗宿敵李昌鎬，拿下三星杯和春蘭杯，但並未成為時代第一人，也曾在春蘭杯和BC卡杯決賽中被古力、李世石零封。　

這樣的常昊才是真實的勝負世界中的強者，大落之後有大起，大起之後還有落，不像神話，更像傳奇，不是一枝獨秀，卻從來沒有遇挫不起。棋迷們之所以稱常昊為“韌聖”，就是因為他在外人都失去信心時，自己從未想過放棄。

常昊笑捧應氏杯

拿常昊和連笑來對比，不只是為了激勵連笑。時代不同，當年常昊的主要目標是衝擊幾位韓國巨頭，而連笑的夠分量對手要更多，包括大批國內比他更年輕的棋手。但換一個角度，當年常昊肩負着中國圍棋的重任，往往一人落敗便是全軍覆沒，對意志要求更高，今日的中國圍棋遍地開花，連笑不必有獨扛大旗的壓力，他只須面對自己，不必過多在意他人臧否。輸給申真諝又如何？我們還有遇強愈強的唐韋星，哪怕唐氏魔刀春蘭杯決賽也阻擊不了小申，在中國圍棋整體雄厚實力的壓迫下，申真諝也很難成為又一個李昌鎬。

有棋友説， 人的氣運錯過了很難更改。確實，氣運是很玄學的東西，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註定，那誰也沒有辦法，但總有人會堅持奔跑，力求逆天改命。在這個時代的世界棋壇，連笑已經不算年輕了，他已經沒有大把時間去揮霍，但AI時代，棋手的年齡未必再會是漲棋的關鍵，何況連笑其實還不滿27歲，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對他失去信心。連笑自己更不必一直將肯定難免的沮喪情緒蔓延下去，要以更堅強的心態投入新的棋局。

連笑不必沮喪

再退一步，拿不到世界冠軍肯定是一流棋士的遺憾，卻不是他們職業生涯的唯一依憑。如果人人都是世界冠軍，那世界冠軍的價值也就有限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光芒，不要侷限自己，就像我們每天面對的棋局，大局為重，放寬眼界和心靈，今日山重水複疑無路，明日或許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僅是連笑，每一位在奮鬥中的棋士都該有堅韌的力量，不止在棋盤上，更在自己的人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