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個利物浦球迷,最好趕緊卸載所有體育類的app。因為如果你卸載不及時,那麼你目光所及之處會有無數恥辱柱擺在眼前。他們會告訴你,埃弗頓上一次在安菲爾德戰勝利物浦發生在上個世紀末,而上一次紅軍聯賽主場四連敗還是在1923年。
1923年,魯迅出版了第一部小説集《吶喊》,京漢鐵路工人完成了大罷工,曹錕賄選為大總統,李惠堂率領南華足球隊訪問了澳洲……當這些充滿故紙堆味道的事件和利物浦擺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會真切的感受到英超衞冕冠軍最近有多慘。
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近況,讓克洛普也難以保持冷靜。當看到埃弗頓助教鄧肯-弗格森在場邊偷笑時,他憤怒地質問:“你笑什麼笑?”得到的回答則是:“難道只有你有張嘴説話的權利嗎?”
於是,不斷有球迷提出“三叉戟的末路”、“亨利的遊艇”、“克洛普的絕響”等概念來説明利物浦已經是落後生產力的代表,因為他們的斷崖式下滑看起來毫無道理——不就是傷了一套中後衞嗎?為什麼中前場也跟着完蛋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這支利物浦是一套環環相扣的體系,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上賽季人員最齊整的時候,紅軍的攻擊武器主要有四套。
A.利用範戴克的長傳和馬蒂普/戈麥斯的推進,繞過自家中場,直接聯繫三叉戟。
B.阿利松直接手拋球給邊路,左路有馬內強突+羅伯遜的底線二過一,右路有薩拉赫的背身+阿諾德的禁區45度角。兩路縱隊的指導思想其實是一樣的——邊鋒吸引火力,給邊後衞帶出空位傳球的機會,吸引對手防守向一側偏移之後,球轉到弱側,最終吃餅的往往是另一邊。
C.間歇性的高位逼搶,三叉戟和三中場突然地區聯動打砸搶,逼對手在自己中後場犯錯,然後就地打反擊。
D.定位球戰術,罰球之前大家唯唯諾諾抱成一團,球一罰出迅速散開,菲爾米諾、馬內、法比尼奧、範戴克、馬蒂普N鬼拍門,一次拍不成,羅伯遜、阿諾德、亨德森還在禁區外等着再次長傳反越位。
這一堆攻擊武器擺在一起,你會發現,利物浦的進攻和別家很不一樣。別家的大腦都是中場,而利物浦的大腦是中鋒、邊後衞甚至中後衞,中場反倒都是回傳健將和藍領工人。
所以,總會有人低估中場的價值,認為他們是可以替代的流水線產品。但事實上,熟悉利物浦的球迷都知道,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樸素中場,利物浦的攻擊線才得以像升級了罩杯一樣……凹凸有致。
在蒂亞戈到來之前,利物浦的中場主要有三大功能。
A.提供中場的硬度和覆蓋面,一刻不停的攔截和貼身防守,用無限的體能條跑碎對手的肺。
B.提供長傳視角和過渡球,只要正面拿球的機會,第一時間就會把球轉移給邊路起飛的邊鋒和邊後衞。
C.專職太子爺伴讀、頂級擦屁股學教授、國家一級打地鼠運動員。
可以説,為了讓利物浦的攻擊套路有高度有寬度有深度有爆點、邊後衞上還能放着吉格斯和德布勞內,利物浦的中場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其實,這也是被逼無奈的選擇。
自打庫蒂尼奧背傷逆流成河之後,紅軍就沒有了正牌的中場組織核心,這一變故逼着克洛普進行了後面的一系列改造。
2017-18賽季,範戴克的冬窗加盟引發了第一變革。中衞有了領袖,給邊後衞提供了更多向前的可能,於是羅伯遜和阿諾德開始走上歷史舞台,隨之而來的是維納爾杜姆位置後撤,和亨德森/米爾納一起開始了艱辛的補鍋生涯。這一時期最大的問題是兩個邊後衞還在初始化,中場又承擔了太多防守任務,所以為了補充進攻組織只能靠瘋搶流和菲爾米諾回撤。
2018-19賽季,法比尼奧帶來了第二次變革。中場的分工更加明確,亨德森右中場攔截順便保護阿諾德,維納爾杜姆負責繞圈洗髒球,對手突破了這二人的中場防線之後,法比尼奧就會伸出大長腿把球剷斷下來。這一時期最大的問題是相比左側的維納爾杜姆,亨德森的回撤尺度太大,導致薩拉赫承擔了他這個身材不應承擔的背身壓力。
2019-20賽季,亨德森帶來了第三次變革。阿諾德進化成核武之後,壓制了對手這一側的進攻,於是亨德森發現自己除了給阿諾德做好後勤保障工作之外,還有餘力乾點兒別的。所以他提出了“世界這麼大,我想去前場看看”的想法……他成為了在阿諾德和薩拉赫中間銜接的進攻點,他兒時那些中場核心的功夫都復活了,以至於克洛普自己都承認“把亨德森一直襬在後腰上,是我的錯”。
有了這一系列的變化,上賽季利物浦終於脱離了瘋跑流,開啓了大保健模式。他們在進攻中有了更多人的參與,而在防守上,三叉戟提供第一線的逼搶,杜牧和亨德森提供第二線的攔截,法比尼奧提供第三線的大長腿,範戴克提供第四線的空霸式上搶,對手甚至很難得到和阿利松正面交手的機會。
利物浦的防守,其實並不止強在範戴克,除了拉大胯的阿諾德,他們的三線防守就像一組環環相扣的齒輪,都有各自的風騷。
然而,這種精密性的互補模式搭建的體系,也最終成為了自行車掉鏈子原因。
在明白了紅軍的運轉模式之後,大家也就可以理解利物浦為什麼會後場受傷會一步步拖累前場了。
第一階段,在範戴克受傷初期,利物浦的戰績依然穩定。因為法比尼奧與戈麥斯/馬蒂普可以承擔中後衞的重任,亨德森的站位只是退回到了2017-18賽季。這段時期進攻會偶爾出現便秘,但若塔的新爆點出現、凱塔偶爾能踢、瓊斯開始上位,都讓利物浦的中場總有一個推進點。
第二階段,戈麥斯和若塔先後受傷,凱塔、蒂亞戈、米爾納都在泡病號,亨德森和維納爾杜姆開始攻防兩頭跑,邊後衞身後開始頻頻補不上,阿諾德的前插尺度降低,但漏勺屬性並沒有改善,邊路進攻開始畏畏縮縮。
第三階段,馬蒂普賽季報銷,克洛普冒險用了里斯-威廉姆斯之後丟掉了整個防線的自信心,法比尼奧和亨德森組成中衞搭檔,中場變成了蒂亞戈、瓊斯、沙奇裏/張伯倫的小個子技術扶貧組,技術是有了,但是硬度和對抗全無,蒂亞戈的放鏟成為紅軍中場最大的防守武器。
第四階段,法比尼奧受傷,亨德森受傷,卡巴克還不能領會利物浦的造越位大法和阿利松的出擊精神,中場線一退再退,鋒線孤立無援,防線頻頻失守。
於是,曾經的鋼鐵防線退化成了今天的模樣——所有球隊都知道把球長傳到阿諾德身後,卡巴克提供不了防守經驗,瓊斯提供不了補鍋技巧,右路防守是否成功主要靠概率,這球要是阿諾德的“位置剛好沒丟、伸腿意外攔住、瞎跳竟然頂到或者變向恰好蒙對”,就能防住,反之……嗯。
總之,這就是利物浦的問題所在。
並不是他們在奪冠之後把靈魂退縮到了某個又舒服又墮落的領域,也並非紅軍的體系毫無容錯率,但架不住處處都要換位,摁着武松寫詩,逼着李白打虎,中後場的每一個位置,都在謀殺着浪漫。
其實,對於老一代利物浦球迷來説,這點兒起伏根本算不了什麼,雖然世俗紅塵也貪戀,但這個多災多難的賽季放在利物浦漫長的蟄伏歷史中,無非也就是山中寒暑又一年。
所以,不必太懷念過往,也不必太擔憂將來。
兜兜轉轉八十一難,路上的風景,走走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