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已經很久沒有比賽看了。荒得久了，難免會懷念五六年前，那時候每隔個把月，就能在奧體蹲到一場高水平大賽，我也就是那麼着，親眼見證着了張偉麗、宋亞東等一眾如今巨星的崛起，也頭回見到了播求、雅桑克萊等一票世界巨星。
疫情一來，莫説大賽，像樣的館內賽也越來越難得了。 上週末，應朋友邀約，到朝外soho給首泰格鬥的Fight Club 4比賽現場幫閒，一場館內賽，選手來自首泰格鬥遍佈北京的多家連鎖拳館以及周邊好幾家兄弟館的愛好者，這參賽規模，在這個時節口上，實屬可貴了。
戳了一天，莫名感慨良多，規模和水平肯定不如體育館裏的大賽，可空氣裏飄着的熱血跟熱情，甚至猶勝大賽。我不禁開始思考，格鬥運動，往上説是開發人類肢體控制的極限、往下説是拳手們逆天改命養家餬口的手段，可在這樣一個精緻的場地裏，究竟是什麼讓人們花錢去打架？
比賽之後，我跟當天的兩位選手聊了聊：
Jessie : 拳館像個「大澡堂」
Jessie是個紀錄片導演，一個愛笑、能聊的北京女孩兒。30歲之前幾乎沒有運動習慣，過了30為了控制體重才開始擼鐵健身。去年疫情，常去的健身房倒閉，恰好有朋友在首泰泰奕館訓練，她就跟着一起來了。照她的説法，她在拳館裏找到了最舒服的社交距離。
拳館裏有各個年齡段、各行各業的人，她知道這些人裏有警察、有醫生、有學生、有商人，但知道的也僅僅就這些而已了。大家夥兒進了拳館，脱下外套換上訓練的T恤短褲，也就捎帶手脱下了外頭的社會身份——沒包袱，不搞哩格兒楞，練就得了。
聊到這兒，我説：你説的這感覺倒真像老一代的大澡堂子，都脱一光腚，誰也不知道誰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
Jessie笑道：澡堂子可不集體搓背呀。
可説呢，打拳可不是一個人的運動，能拉近人的距離，又犯不上人情世故，Jessie覺得這恰到好處：“晚上訓練完我們總一塊兒吃飯去，但也就聊打拳，拳館裏可聊的事兒太多了。”
至於“減肥”這個訓練初衷，早就不在Jessie的焦慮範疇內了。她每週上六天的課，訓練量到了，想吃就吃也不怕體重失控。掐滅了焦慮，是她在格鬥訓練裏最大的收穫。
Jessie的整個兒訓練都是快樂的，舒服的社交、掐滅焦慮、運動分泌的多巴胺都讓她快樂。這對我而言是種新奇的感受，原本我眼中的格鬥是一場比賽連着一場比賽，一次勝負接着一次勝負，Jessie另開了我的視野，原來這東西也可以是不沉重的。
反差的是，她可並非不愛打實戰，甚至當得上好鬥。她熱衷於對抗，熱衷於參加比賽。練拳才一年多，這已經是她第二場公開比賽了。她説，雖然她常駐泰奕館，不常來朝外館訓練，但既然都是首泰，那就也是主場。面對外館對手，這種主場捍衞榮譽的感覺太上頭了。説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她的精神煥發。
她朝我大談實戰心得：碰見體重比你小的，你就温柔點，碰上體格大的，一定要尊敬點；帶好護具，不然真疼；一定要動腦子，打不過的對手，莽起來只能挨更多的打——但有時候莽也是有必要的，打實戰是在跟恐懼做對抗，要過的第一關就是來拳別閉眼，一慫肯定就得閉眼了。
“拳台上你至少知道你會遇到什麼樣的打擊，生活裏你可永遠不知道麻煩會從哪兒來。“她説，“等你能跟恐懼和諧共處了，那感覺可太輕鬆了。”
順順 : 格鬥教會人面對失敗
順順是這天裏打的最亮眼的小朋友，今年10歲，上五年級，練拳也有五年了。開始的初衷僅僅是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父母想給找項體育運動鍛鍊身體。試了一圈，最後打拳喚起了他的興趣，現在日常在首泰的朝外館和宋家莊ET館兩邊跑，泰拳、拳擊、柔術、MMA一把抓。
他是最先顛覆我認知的。在我的經歷裏，選擇打拳是一件命中註定的事兒，沸騰的熱愛讓我開始練拳、然後發現自己的天賦恰好在此，我跟格鬥是互相選擇的。可對順順而言，格鬥只是眾多運動裏給了他最多快樂的那個。這其實是件特美好的事兒，他比我更能感覺到純粹來自這項運動的收穫：健康的身體、技術精進的成就感、跟夥伴一同進步的友誼……
趁着父母沒在，他偷偷跟我講了不少學校裏的故事。像是有同學想要欺負他，帶着一小幫人把他堵在了教室牆角，他一拳打倒了領頭的，旁的同學被鎮住了，他就淡定的離開了教室。他有着至少遠超我在10歲時的自信和冷靜。他覺得這理所當然，因為他努力訓練過，理應多了自保的能力；可他也沒為此驕傲，因為他在訓練裏付出過太多努力，才不認為把努力的成果使在普通同學身上是值得驕傲的。
比起朝同學宣泄武力，他更想在比賽場上展示本領。雖説才10歲，但他已經打過許多比賽了，我問順順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輸掉比賽的感覺，他突然沉默了一下：
“唉，還得加強訓練啊。”
我突然明白了格鬥運動對孩子最大的意義——格鬥可能是所有運動裏，勝負來得最直接的，而且全無推卸責任的餘地——人總歸是得面對失敗的。成功可以傳授經驗，而失敗只能自己消解。我見過太多一帆風順的人，被一次失敗打落谷底，而順順在一早學會接受失敗的同時，就學會了怎麼去贏回來。
我問順順有沒有打算長大去當個職業拳手，出乎意料，他説“還是以學習為主啦。”起初我覺得可惜得很，因為他的天賦實在很棒，可轉念一想，任何一項運動，當人們參與不再是非得成就什麼，只是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時，這項運動不是才真的發達了？
聊完我突然覺得，格鬥技術原本是戰場殺伐的本領，當出現“格鬥比賽”和“格鬥運動員”的時候，它就已經第一次背離初衷了，我們又何苦自矜？格鬥比賽可以是面向每一個人的，格鬥訓練也可以快樂的。去訓練吧，每個人總能在其中找到想要的東西。
最後安利一波，首泰格鬥Fight Club，面向全部格鬥愛好者，每季度舉辦，已經辦過4場了，算是我見過可能是配對最精細、最安全的業餘拳賽，期待下次賽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