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鵠體育有讓人走出黑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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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中國殘奧游泳隊教練張鴻鵠,從事殘疾人游泳訓練工作已經有33年。
今年的東京殘奧會,鄭濤為中國隊奪得4枚金牌,失去雙臂的他咬着白毛巾出發的鏡頭傳遍大街小巷,我就是拽住毛巾另一端的人。“幕後”是殘疾人教練應該在的位置,我們的任務是幫助運動員出發,迎接他們歸來,無論在賽場還是人生,無論是敗北還是凱旋。
東京殘奧會是我參加的第八屆殘奧會。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這次我國派出的游泳運動員只有32人,僅有上一屆的一半,但我們的成績最終定格在19金19銀18銅,繼倫敦、里約兩屆殘奧會之後,繼續位居游泳項目獎牌榜榜首。
可放到上世紀90年代,我國的殘疾人體育整體處於較弱的水平。1992年巴塞羅那殘奧會,整個代表團才二十幾人,參加四五個大項,最終取得11枚金牌,其中,便有中國殘奧會游泳金牌零的突破。2008年北京殘奧會,我們在競技場上迎來巔峯,自那之後,我國提出了“兩個奧運,同樣精彩”的口號,殘疾人運動由此有了長足發展。
我從1988年開始執教,當時殘疾人體育運動算業餘訓練,得到的重視程度不高。此後,殘疾人體育的組織管理由原先歸屬國家體育總局轉到了中國殘聯,體育中心甚至訓練基地在各省(區、市)相繼建立,政策、資金和後勤保障逐步完善,專業化道路日漸清晰。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選材問題,剛開始,沒有這方面經費,也缺乏國家普查信息的支撐,我們只能拿着殘聯的登記表,坐公共汽車去各州市選隊員,找到人後還要跟人家商量,因為那時每天的生活費很少,困難時一天所有費用就10元。尤其在我的老家雲南,待選拔的孩子“藏”在山裏,道路崎嶇得往往得從拖拉機換馬車,最後改步行。
但正是一次次艱難的選材,才讓我體會到貧困地區殘疾人羣體的難。以前我們常説:“去招生,包包回來肯定空。”有一次到楚雄彝族自治州大姚縣選材,當地幹部費了很大勁兒才把各村的孩子集中送到縣城來,他們從早上走到晚上,來了誰都沒吃飯。我和同事只能自掏腰包幫着解決,沒別的,就是不忍心。
我們很明白,這絕對不是長久之計,我們要做的必須是幫助他們能自強、自立,擁有靠自己能從困境中走出來的能力,這聽上去很難,但我們相信,體育可以做到。
在東京殘奧會獲得4塊金牌並4次打破紀錄的鄭濤就是個例子。1990年,他出生在雲南的一個貧困家庭,10歲時因為電擊而失去雙臂,隨之失去的是上學的機會和無憂無慮的生活。我去他們村選苗子,發現這孩子身體條件適合游泳,且有股不服輸的勁頭,關鍵他説了一句話令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説自己“不想做廢人”。
鄭濤進隊後,別人在水裏待5個小時,他在水裏一待就是八九個小時。一開始練仰泳,他需要口咬毛巾才能出發,用頭撞池壁才能完成撞線。訓練中,我們的教練看他一次次頭撞池壁,很是心疼,就建議訓練時不要用頭去觸壁,但鄭濤認為,訓練必須和比賽保持一致,才能讓教練更準確地瞭解自己的遊速。
這麼多年,我遇到過各種殘障程度的運動員,他們都在賽場上找回了自信。2007年,我遇到了錢紅豔,錢紅豔出生於雲省曲靖的一個農民家庭,4歲那年,她在村外公路上玩耍掉了只鞋,為了撿鞋,她被一輛大貨車撞倒後捲入車底,導致盆骨以下完全截肢。
為了讓她繼續上學,她的爺爺把舊籃球從中間切開,裏面墊上棉花,半個籃球套在她的身下,還特製了一對可以拄着的“木手墊”幫助她“行走”。被籃球託着身體的錢紅豔因此被稱作“籃球女孩”。
2007年,在當地殘聯的支持下,錢紅豔來昆明觀看了第七屆全國殘運會,她看到許多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人正努力拼搏,從而萌生了想當運動員的想法,我成了她的教練。
最初的訓練非常困難。錢紅豔殘疾等級高,她的高位截肢,在國外都很少見,最令人擔心的是沒有腿,這好比一艘船沒有舵,在水中沒有方向感,容易橫向擺動,影響速度。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專門為她制定了一套訓練方案,加強技術的連貫性和保持雙肩的平衡。
穿着游泳服,套着教練給她新剪的籃球,認真地做體能訓練,小紅豔哼都沒有哼一下。但開始水上訓練,她還是很緊張,我們教練就下水幫着打輔助,慢慢地,她終於找到了在水裏前行的方法。一天訓練下來,她差不多要遊2000米左右。
最終,錢紅豔也站上了賽場,在雲南省第九屆殘運會、全國殘疾人游泳錦標賽、2016年裏約殘奧會,還有這次全國第十一屆殘運會,獎牌和榮譽都讓她早已對生活燃起希望。
運動員是單純的羣體,殘疾人運動員更是如此,不説苦、不叫累,因為他們經歷過比訓練、傷病更難一百倍的事,但凡還能靠自己的力量發光發亮,他們會竭盡所能去抓住一線機會,體育已成他們的精神支持。
從教練角度講,獎牌數量和輸贏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讓殘疾人孩子通過體育訓練建立自尊和自信、融入社會、平等地參與社會事務。看着他們從游泳池出來後找到自信和快樂,甚至建立家庭、找到工作,才是我最大的安慰。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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